最是微醺甜酒饭

　　陈汉莉

　　当家酿醇酒遇上本土糯米，高温炽烈中经时间的持续催化，相与，渗透，融合，嬗变，成就了晶莹剔透的琥珀底色，调以优质蛋黄、白砂糖，最终成了这道红黄白相映的繁颜丽质、轻香暖糯、甜绵可口的饭食。尝一口，就醉了记忆里的每一个日子。

　　上世纪七十年代，在苍南一带，乡亲们还沿袭着祖祖辈辈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家庭主妇往往在春秋两季用自家酿制的老黄酒来蒸一碗这样色香味俱全的甜酒饭，给家人身体补充能量和体力，以慰藉辛勤耕作的劳力。

　　甜酒饭味美可口，食材大都是自家出产的，因此倍感珍贵和满足。在自给自足的年代，若是纯粹靠自家生产和准备食材，往往要花上大半年的时间。食材以糯米为主，辅以家酿老黄酒、咸鸭蛋及白砂糖等。老黄酒亦为糯米酿制，这太阳底下成长起来的稻谷，经播种、除草、灌溉、收割、翻晒，萃取天地之精华，种稻子收谷子，农家的孩子都知道期间的艰辛不易。收了谷子再酿酒，又是三四个月时间。有些讲究的主妇们还要忙着腌鸭蛋。自家腌的鸭蛋一定要选取浙南沿海以海涂放养鸭子下的海鸭蛋，再攫取村后山下粘性黄土，以水和盐按比例拌合，海鸭蛋往拌好的黄泥中一滚，再一只只轻轻放入瓮钵之中密封起来。差不多等个七八天十来天时间，咸鸭蛋就可以吃了。这放养的鸭子在海涂上啄食小鱼虾小蟹小蚌海藻海味，下的蛋个大、蛋黄金黄、营养价值高，腌好的蛋黄冒油流沙，细腻鲜香。用这种咸鸭蛋来喂甜酒饭，风味独特。

　　另外，灶间蒸煮用的柴禾以及吃的水，无一不消耗体力和精力。老人们固执地认为，因为农事、家务损耗的力气，要通过食补的方法再寻回来，而用这些原生态的食材和最原始的烹调方法，古老而淳朴，蒸出来的米饭颗粒饱满，色泽清亮，晶莹剔透，更有这一种酡红色的圆满，似乎就蕴含着美好的希望和神秘的力量。

　　在我家，这种糯米甜酒饭也是母亲最拿手的，她的手艺也总是为大家所称道，在附近周边的家庭主妇中，数她包的粽子紧实、

　　型好、耐放，她做的甜酒饭最香最甜。母亲的做法是先将自家产的精选糯米用清水洗净，沥干水分；另外备好家酿黄酒，洗好咸鸭蛋，按一斤米两三个蛋的量。然后将黄酒倒入碗中，与糯米混合，等黄酒量漫过糯米时即可(母亲介绍说喜欢酒味浓郁的可以只用黄酒浸泡，喜欢清淡的可以少放些酒，在糯米里加入适量清水)浸泡一个小时左右，放盆或大瓷碗里再置于大铁锅中盖上木锅盖，隔水蒸至半熟(约20分钟)，然后打入咸鸭蛋，再文火蒸20分钟，稍闷，开锅的瞬间，满满的酒香，这时可以按自己的口味酌情加白糖，再用灶里余烬焖，白糖遇锅里的热气便会融化。出锅，随即把米饭佐料搅拌均匀即可。也有更讲究的人家，在蒸饭的过程放入黑枣、枸杞和葡萄干等，不仅可以固元补气，在食材上也更呈丰盛多彩。

　　当黄酒的色泽已完全浸润到雪白的糯米中，一锅的淡琥珀色加上蛋黄蛋白，红的红，白的白，黄的黄。这时，母亲拿出清洗干净的平日里难得一用的细白瓷碗，给我们每人盛上一大勺甜酒饭，那小小碗口镶着细细的金丝边，修饰着碗中的色彩，更显精细、雅致、珍贵无比。于是，碗里的酒饭迅速被一扫而光，随即，那一团醇厚的红酡酒色飞作两朵红云燃上少年的脸颊。然后，我们欣喜地感受到肠胃里有甜酒的芳香在冒着幸福的气泡，带动年轻的身体无比畅快地飞奔，欢笑，在跳房子、扔沙包、跳皮筋的游戏中腾挪跳跃，灵活自如。而爷爷则在酒饭之后，吧嗒吧嗒，点上一筒水烟，吧嗒吧嗒，眯起眼，满意地看着自己吐出一圈圈的白烟腾腾升起……

　　这时，糯米甜酒的香气就如涟漪一般在左邻右舍间荡漾开来，透过家家户户的门扉仿佛传递一个个暗号，庭院中弥漫着快乐的空气，主妇们开始忙忙碌碌，碾米、打酒、买糖、洗鸭蛋……就在那一两天内，当夕阳斜斜地醉倒在远处的山头，天边的那团酡红色云彩点燃孩子们的眼眸，铁锅们则在锅盖下欢快地打着响亮的酒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