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

　　大自然总会弄出些蹊跷——你看吧，山溪本是好好地流着，千回百转、亦浪亦苍，却兀地横出一道崖，于是，一柱水便站了起来，站成了瀑布。瀑布该感谢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该埋怨山溪的不守本份呢？

　　瀑布，似简单，又繁复，简单得只不过是一股水而已，繁复得时时显出其仪态万方。一道瀑布，是一道挂在陡崖的难题，挂了几世几劫，并不希求解悟。

　　记得几年前去庐山，也去看了庐山的瀑布。当然，要是因了唐朝诗人李白的那首家喻户晓的诗——《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或许是我们去庐山时，是个不巧的时间，没有看到大家所看到的那条瀑布；也或许是我们去庐山时，是个赶巧的时间，我看到了大家没有看到的那条瀑布。就在我沉浸在李白的世界里时，我却忽然听到身后一位游客说：“哎呀，怎么这么小啊！让李白忽悠了。”我回过神来，暗自一笑。心想，又是一位按诗寻景的！我知道“遥看”二字证明，李白是在离瀑布较远的地方，以整个庐山为背景来写瀑布的，他并未忽悠人。况且，从文学的角度看，诗歌中的数字往往是夸张的，而非实指，如“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现实中谁见过三千丈长的头发？

　　看风景，凭心境，境由心生。心境不同，感受自然不同。看瀑布，让人心旷神怡就够了，何必钻牛角跟诗句较真呢？

　　大瀑布是一阕从不休止的乐曲，小瀑布是一串串音符，大音希声，既能闻于耳，也能感于心。

　　一次，郊游，是夏日的正午，偶遇一户瀑布人家。树荫，鸟鸣，蝉噪，风声，溪流声，全被家旁的瀑布轰鸣声压住。男主人四十来岁，常年在林间，倒也不黑，气色很好。我问，你夜里在这儿能睡着觉吗？这瀑布声轰隆隆的。他诧异地看我一眼说，睡得可香啦，比城里的汽车声好听多了！我没想到他会有这样诗意的回答，倒吓了一跳。我问，你一年在山里住多久？他说，半年。不着急？不着急。一个月下山几次？那要看这些东西卖得怎么样了，出山一般是为了进货，不进货便懒得出去，这儿过日子可美。我说，我们空手走到这儿都累个半死，你背着货物不累吗？男人说，习惯了。我问他夫妻俩一月能挣多少钱。他想了想说，五六百吧！我想，这应该是个保守数字。现在的大多数人都不满足于现状，总想换一种生活方式，比如城里的人想冲进山沟，山沟里的人想杀进城里这位。他们却不这样想，他热爱这样的瀑边生活。

　　也是，择一座山而居，伴一处泉终老，真是很不错。挣的钱，不多不少，够花，清新的空气，洁净的溪水，清风明月，全不用钱买。听瀑，有小营生忙活，这样的人生，是多少人的梦想。

　　可是，可是，当一个地方原本是有瀑布的，突然哪一天说没就没了呢？那是何等的错愕！就像好了多年的女朋友，猛然发现她已人老珠黄、灯尽烟灭；以前穿着裙子的飘逸、披着乌色长发的牵挂，一下子成了假的，谁的眼眶不得一阵酸涩？！

　　双休日，按图索骥，跟朋友一起去一处瀑布。到了目的地，瀑布竟不见了！就在10年前，我还在瀑布下面合影留念呢，有谁想到，那竟然是瀑布留下的最后的念想。逆流而上，我慢慢地向上游走去。眼前是一大片毁坏了植被的溪滩。溪滩里可爱的水草，被乱占滥耕的人们给犁掉了。犁掉的，岂止是一块“绿地毯”？别了，瀑布！悲哀之余，我不由自主地问：这些年来，难道我们失去的，仅是这里的“瀑布”吗？

　　一条瀑布三点水。一滴毫无畏惧地纵身跳下，碎骨也不怕。另一滴自源头喷薄而出，清纯又深厚。至于最末一滴，人类自认为进步了，聪明了，它想必认定人堕落了，愚蠢了。

　　其实，瀑布它终究仍是一挂瀑布。它之所以成了这样那样的模样，盖因赋形而已。我举例联想了那么多，它也未必认账，应笑我“歪批三国”了。（易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