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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 即 远 方

发布时间:2018年07月16日 来源:苍南新闻网

  吕作用

  张耀辉先生是我高中时的英语老师,我们习惯以“耀辉老师”称呼他。那时,耀辉老师英俊洒脱,一架黑框大眼镜,冬日常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外套一袭中长风衣,如果不是那一口满是矾山腔的普通话,他便是乡村少年想象中的城市知识青年的现实版本。刚来不久,耀辉老师便和我们打成一片,平日给大家推荐课外读物,周末也常带同学们到海边山野游玩。他在矾中苏式楼二楼北侧的那间小房间,也成了我们常顾之处。问作业多半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想听他的海阔天空,以及那本包罗万象的剪报本。当然,我那时还有一点小心思,试图能学到一招半式作诗的法门,因为在小小“文青”的心目中,耀辉老师既能时不时在《温州日报》赢得半边一角,俨然是一位成功的诗人。

  让作文变为铅字是我们学会用文字表达以后久怀的梦想,何况是诗。作为诗人,耀辉老师经常有一些诗作发表于报刊——具体哪些刊物大多记不清,但《温州日报》的副刊是少不了的。因而,我们对他大为崇敬,以当他的学生为荣。并且,不时地背诵起他的诗句:“那么,就与彷徨道别就与胸脯上长满的毛茸茸的柔情告别/潇洒的把风帆驶进青春海……”,“妈妈,别再甩你温柔的眼线/让我青春的潇洒/绕成不属于我的缠绵/我就要飞扬的风帆我的旗帜/荡向远方/荡向很远的彼岸……”。上世纪八十年代,朦胧诗一度盛行,耀辉老师的诗不免也受到影响,但并不那么“朦胧”,这或许正是其吸引青少年的原因之一。那时读他的诗,虽然在情感上尚不能完全与之共鸣,但能读到青春,以及那朝气蓬勃的气息。时隔三十年后,当我再次阅读耀辉老师当年的诗篇,依然能在充满青春的意象中,咀嚼出年轻的味道。“在离别的温度里栽一棵树/栽一颗不曾开花的树/我在树下/阅读着不可更复的相思”,“其实,你不懂得我的心/我的心是经霜的枫叶/红于二月/红于你回眸的季节”……本诗集每一辑的前半部作品,大多作于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那时,诗人正值青春,他的诗歌的主旨,也多是围绕青春展开的,爱情、相思、暗恋、梦想、阳光……尽是年轻的意象。当然,其中也不乏惆怅和忧伤,但也都是青春的味道。

  当然,这本《岁月缝花》给我的还有全新的阅读感受。第二辑《歌咏仰望脊梁》中的大部分诗歌我是第一次读到,因而也使我对耀辉老师的诗风有了新的理解。此前我一直以为他的诗多关乎生活琐事,没想到这一辑中竟收入了这么多的宏大主题。不论是颂咏名人还是讴歌革命,都是极富挑战性的母题,不仅极易落入俗套,而且情感也难把控。但耀辉老师还是写出了新意。他写鲁迅,从胡子、名字、香烟以及代表作品这些具体的物事着手,表达了真挚的敬意。他写他外公,写出了最深切的怀念,至诚至感,但又不囿于小家,而是放在皖南事变的历史大事件中,把一个家庭的苦难和时代的苦难联系起来。更难能可贵的是,诗人哀而不怨,整首诗的调子积极乐观:“在巨大的声响中/我们生长杂粮五谷丰登/我们种植鲜花国泰民安。”如果说,着眼普遍性、富有家国情怀是诗人职责的一部分的话,无疑,耀辉老师是配得上诗人这个称号的。

  不过,诗人有时候也不写诗。2000年下半年开始,我有幸与耀辉老师做过三年同事,因此也有了更深入的交流。那时的他正值中年,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单位,都是中流砥柱。大抵有感于身上的责任和压力,他常说有一种“被一只狗追着”的感觉,即要不断地“奔跑”。我想这大抵就是所谓的“心情其实过中年”。照理说,这样的境遇会写出更多的诗,但从本集子看,却几乎找不到写于彼时的作品。倒是在前年出版的《那么爱》中,有不少文章写于那段时间。这是一种有趣的现象,但在我的理解中,这可能与诗人对诗歌的态度有关。

  诗为何物?不论古今圣哲有过怎样的论说,但在耀辉老师那里,诗是至真至美的精神世界,是心灵的彼岸。因此现实生活中那些琐碎和纷繁,如果不能提炼出“诗境”,即不能入诗。相反,不管周遭世界如何平凡乃至破旧,只要能触发诗人追求真美的诗心,便成诗作。以此观之,便可理解为什么“被狗追着”的那些年他极少写诗,更可理解那些在常人眼中平淡无奇的物事,如何成了诗人笔下绚丽的词句。因此,在交通极为不便的“乡下教书”,他能看到“露珠和野花在操场内外/春天绿在窗前/水灵灵的心情/被鸟声叫醒”;在人际罕到的“山魈坑”,他可领略“存世不多的幽旷、天真和羞涩”;面对俯拾皆是的“矾石”,他善体悟“在时空的掌心/拥石入怀,垒在每一处的纬度和山脊/攀援着背驼却骨硬的天空”……

  如果我上述的曲解尚有一点点道理的话,是否可以说耀辉老师那颗一度沉寂的诗心近年来又被唤醒了?翻阅这本《岁月缝花》不难发现,最近几年写的诗占据了很大的比重。那么,是什么原因让诗人又开始吟唱?我以为,是因为他经过人生的历练之后,已无畏现实的诸种烦扰,即使依然“被狗追着”,也能从容应对。换句话说,在其内心深处,有了种“何妨吟啸且徐行”的随顺。他近年来的诗作,内容极为丰富,但最主要的母题无非是吟唱亲情和颂咏乡土。

  与那些描写青春的诗句容易教人伤感不同,吟唱亲情的作品直击人心最柔软的部分。《亲爱的F》中,他称“我无条件地把至爱/献给儿子,并亲切地唤他钒/我给这种非金属物添加金属为旁/寓意大地上厚重的行走”,称他的妻子“她是我十三亿份中的唯一/是肌肤和锅碗时间和闪电的绑定/是我物质和肉身的神/是我精神和灵魂的物/她是我的一只手和另一只手”;《疼——致父亲》中,他写道:“在老家你坐成一棵树/皱纹如路白发是书/我遥远的探望/花枝颤乱毛毛细雨”;《外公》中写他的烈士外公:“我怯生生地用最纯正的闽南话/这次我鼻音分明,心和嘴一起颤抖/最清楚地喊他一声——外公,外公/憋了八十年的/梦里喊了天文数字的迟来的称呼”;《清明》中写他的爷爷:“我无法让泪水停止启程,爷爷/扎一叠思念一叠祈祷/与你对话/怀念你爱说一些你爱听的俗事/我努力说的轻松/爷爷,我不愿意你看出活着的负重”……这些都是近年的新作,文字一改年轻时的唯美,情感变得深沉又不失细腻,让人读着读着,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起来。

  比起吟唱亲情,耀辉老师颂咏乡土的作品要多得多。每念及他对矾山倾注的热情和心血,我总不由的想起那句广为流传的诗句——“为什么我的双眼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以这句诗来形容耀辉老师对矾山的感情再恰当不过了。这些年来他为矾山所作的一切早已为邑人所称道,他的《那么爱》中也多有涉及,但在本集中的这些诗作里,我们能更深切的体会到他那份深沉的爱。我们在题目中就能感受到那份真挚与执着:《通亮的矾山》《新华街》《福德湾》《古溪》《炼矾遗址》《公园山》《岩头村》《古路下》《长岭脚》……

  耀辉老师近年来诗作的语言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变得更为朴实,更为简洁——“到长岭前/我穿过牛尾垟南堡中村顶村/先去看我的大姑婆和房后的芭蕉树/在她家唠一会,喝口水,问个好/这是人情,也是套路”(《长岭脚》),而且在不知不觉中,增加了一些传统的色调——“夜色凉静,明月半窗/我在一处品茶/即便黑暗,犹见炉塔/矾烟渐灭,如同沉睡”(《福德湾》)。难能可贵的是,他的这些变化都是水到渠成的,“是由着性情和感怀而就”的,这就少些许多做作,多了一份自然。当我们厌倦了当代中国诗人那些满是翻译痕迹的诗句,厌倦了兰波、奥登乃至托马斯的魅影,再来读一读这些根植于本土的文字,俨然有一种“蓼茸蒿笋”的清欢。

  行文至此,我似乎更懂得诗歌之于耀辉老师意味着什么。我们都是普通人,生活在营营人世,忙碌于油盐柴米,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远方”,它可能虚无缥缈,也可能真实可感。在耀辉老师那里,这个“远方”就是诗,宽心也好,遣兴也好,诗都是他最乐意为之守候的精神家园。

  感谢耀辉老师,在《岁月缝花》出版之前让我这位早期的粉丝先睹为快,极其荣幸受邀为其诗集写读后感。我于诗歌一途完全外行,然借此回忆早年与耀辉老师的交往,确是一宗快事。因勉为其难,不掩浅陋,终究是隔靴搔痒,仅供方家一笑。

  (作者系中国美术学院美术学博士、江西师范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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