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江南的女子

　　易木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你看，青苔爬上了台阶，台阶不是就绿了吗？一个“绿”字，真是“风情万种”！就这样喜欢上了诗人刘禹锡，喜欢上了青苔。

　　江南多雨，环境湿润而闲适，故最容易滋生的东西恐怕就是青苔了。

　　青苔是悄然长出来的，不择地点，不喜繁华，或是在屋后瓦檐上，又或是于阶前石板里，早或迟，淡或浓，一夜之间就可以爬满潮湿的角落。呵呵，青苔是否像一个江南女子，邻家小妹般温婉而又羞涩地长于一角一落呢？！

　　青苔，该是惹人爱的！起先，她睁开眼，或许会弱弱地问：为什么我生在此处？嗨，朋友。这可是全靠了上天雨水和高大榕树的恩赐，一只蚂蚁爬过来，指着阴翳的上空对她说，你看，就是凭借他们提供的这片阴凉，你才来到这世间的。青苔点点头，算是相信了。她自言自语：渺小的我，还能和高大的树木亲密无间，长在树的脚下？！

　　青苔之美，美在其色。我发现，青苔的色泽开始是浅浅的、柔柔的，泼在那里。若是细雨一来，便就饱满一些，待到次日你又靠近她们，竟然发现，前一夜被她们侵占的青瓦或石板，已是紧紧地裹在她们怀里了，手牵手、心连心。那绿的样子，越发浓厚了，一片、一块、一丛——借用朱自清《绿》的句子“满是奇异的绿呀。我想张开两臂抱住她；但这是怎样一个妄想呀。”

　　我还发现，青苔有时是很调皮的——如果你怀了恶意，狠狠踩她一脚，则一定会被她的“防身术”摔得四脚朝天，摔得满屁股的泥。幼时，常见母亲在洗衣石旁抓青苔，为了防滑，我问母亲：青苔又不走，干吗要抓它？母亲摸着我的头笑了。说：青苔调皮啊，像你一样。记得抓青苔的时候，我力小，老是抓不动。也许是不忍吧——我呢，对美的东西总是呵护有加，更何况面对着的是美丽女子，怜惜、亲昵都来不及呢！断然是不会去踩她的——可远观，可近察，不可亵玩也！这是我的发现，保密保密。青苔，是一个落在低处的词语，一个沾了人间烟火、湿润温碧的女子。细细端详，如诗行里作者不小心落下的锦句哩。

　　悠长而又寂寥的烟雨小巷。青石板铺成的小径。撑着油纸伞的姑娘。斑驳的墙上爬满了一些绿绿的却湿润的青苔。这是一幅画，一幅江南水墨画。画中必须有些搭配，恰是青苔给小巷披上了一件绝美的外衣，擦这了我们的眼眸，灵魂的尘埃仿佛都被那纯真的绿吸附了去。

　　行走在小巷的此姑娘和彼姑娘，你端倪着她，她端倪着你，手与手一触及，一股凉意便依约而来，像轻风，似湖水，如微雨淡墨，纯粹自然。总喜欢看她们默默彳亍着，动了心，斗着胆，细声问姑娘何处来、去何处？何所思、何所忆？姑娘抿嘴不语，只是莞尔一笑。无声胜有声，我心却也安静、雅致。此姑娘走远了，彼姑娘还在，细细地品读她们的模样，我想象着她们是怎样在江南的烟雨水巷，在寂静的角落里生长，毫不张扬，最早触摸大地的体温，最早聆听大地的心跳！

　　也许在她们安然的背后，也有属于她们的忧伤和快乐吧？

　　青苔静如处女，动如脱兔——她悄无声息地攻城略地，高楼顶上有，阴暗墙角有。大有不占领山岗、田野，屋边、草丛、池塘，绝不罢休的狷狂匪患之气。没有一种草木比她走得更远。它的身影遍及天涯，只要有土壤有尘埃就会有她的家，就连背着降落伞的蒲公英，也自叹弗如。

　　瓦上的青苔也是很美很务实的。她总是能吸附了过多的热量，荫蔽着屋子里的主人。它纤弱的根触摸到一处漏雨的缝隙，会生长得更密集，修补漏洞，也修复自己的人生。只是，人们常常忽视她，遗忘她罢了。当人们发现瓦上的青苔郁郁葱葱时，便铲除了，她毫无怨言。不久，瓦片上又突兀地冒出星星点点的绿，兀自铺展。长给自己看，绿给风月看。

　　鲜活的青苔，随遇而伏，顽强生长，这些品格如同人生，本色依然，恪守良知。无论有多少人瞧不上她的存在，依然展露出微笑——绿色一片。纵是炎热酷暑、暴风暴雨摔打，冰天雪地、严封盖地困扰……她还是那样的绿，坚毅伏长！大凡高贵的一生，均可在静默及淡泊中完成。

　　钢筋水泥在城市里大肆扩张，青苔在城里会繁衍着子孙后代吗？薄薄的相思，总在心底涌成一股温润而庄严的潮。某次，在老家屋后“就地取材”，用一张硬纸包了一盒新鲜的青苔，拿回家像种种子一样，“移花接木”到假山上。不久，这些点缀，就活生生使假山更加逼真动人。青苔顺势而为，却又不拘一格，向上慢慢地攀爬，直到整座假山都绿意盎然。我戏言：乡下的姑娘进城了！

　　毕竟不是我——你，或许不爱青苔，总以为我在胡说。而在我眼里，青苔，确实美。我之所以愿意把青苔视为江南一女子，是因为我在她身上看到的所有的卑微，却在身躯里绽放出最高贵的魂魄！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诚如所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