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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起之苗

发布时间:2018年02月02日 来源:苍南新闻网

  易际坤

  我的书包是深蓝色的。母亲扯了两尺深蓝布对折,在一豆油灯下缝就。它承载着母亲殷切爱子成人的蓝色之梦;虽然只有语文算术两本书、一个作业本,但它也在儿歌声里荡漾着春起之苗的蓝色之梦。我尤其爱惜,经几次缝补,一直沿用了小学的六年。

  启蒙的第一天,我学的是“開--學--了”三个字,其中两个是繁体字。那是在村长“表伯”的动员下、远处嶂峦镶抹了金色朝暾的清晨,母亲亲自送我去上学的。

  刚下小岭拐角,迎面遇到隔壁小脚九婆提着一小桶井水,滑稽地走着僵硬的碎步。她微笑着对我说:“囡囡,读书识字,聪明伶俐!”一句美言,萦耳至今。九婆的脚在聚族而居的小山村是最小的。大人们传言,上辈子老人都夸她的小脚在女人堆里是全村香饽饽的唯一,“三寸金莲”实至名归。我心里嘀咕,小脚面高高拱起,活像个尖粽子,真的品不出她的脚好看在哪里?况且黑灰斜纹鞋面还经常沾上污泥之类,尤其碍眼。不过今天“小尖棕”上面各一朵彩色精致小花,却在晨光曦微中显得醒目,也有些玲珑秀气。

  下山的路,急走慢挨,花了将一个小时,在松风送爽的早秋还是浑身燥热。这是一条不规则、土屯石铺的僻静小道,基础、路面随处有山洪冲刷的痕迹。母子俩下了“五涧十六拐”的羊肠小道,路面才逐渐明朗起来。迈过一条满是店铺、只有两扁担宽的街市,穿过小巷、踏过溪滩、浑身颤栗跨过一条有上下两层、从没见识过的磴步,最后登陟了十几个台阶,一座古朴高大的殿宇横亘眼前。这,就是乡属唯一的小学。

  乡小设在号称“新宫”的殿宇式庙内。主殿神龛上还供着数尊泥塑彩绘的“佛公”,尘染垢蒙,没有香火。这庙宇两进两厢一天井,一座古戏台,为嘉庆年间建。尤其是古戏台,左右“嘲风”踞翘檐、中间白塔圆脊高耸、全隼卯结构的椎型螺旋心,雕梁镂花、精工细作。其台紧倚前殿、面朝主殿的神龛。这座汇集极高建筑艺术,有历史文化底蕴的古戏台乃至整座殿宇,在反对“庙校合一”的声浪中,如穿破的鞋子,轻易地拆毁了。为何俗称“新”宫?可能跟南边一座建筑规模类似、乾隆年间启建的妈祖娘娘宫有关。

  四合院式的学校,老师七、八人,南北两厢教室上的阁楼是他们的宿舍。新一班的教室就在狭长的西厢里,分两纵桌子排列,有20位陌生同学。带班的是个年轻女老师,姓林,白皙修长,笑容常驻。我第一眼瞅见,旋即产生亲近感,以至于不经意间顺口叫她“妈妈”,自然惹来一些同学的哄笑。

  大家同样的课本,年龄却悬殊。最小的七、八岁,最大的十六、七岁,活像锅里的盏碗瓢盘,大小参差,摞成一堆,倒也相安无事、没有碰撞折损。这是土改后办学的初始,以往穷孩子们没钱上学,误过了学龄的最佳期,经过干部们一番劝导,才报名来教室、羞羞答答地挤在一起的。自此,我与许多山村孩子一样,有幸与翰墨结缘。

  谁言求学之路,能在芬芳的温室里延伸?

  初冬的残阳是个温馨的灯笼,殷红璀璨,老少咸宜,可今天却让我惴惴不安。

  傍晚放学,三、五人走着,一路嘻嘻哈哈,爬八、九里山间小道,不觉得负担。那天却孤身落在荒山野岭,胸膺开始擂鼓。更糟糕的是,一阵山涧凉风拂面而过,小脑瓜从慵懒中猛醒过来,总觉得双手轻飘飘的,似乎缺少了点什么东西……对!是鞋子,遗忘在教室了。那是晌午,太阳大了,把布鞋脱了塞在书包后的抽屉底……轮值后,拽出书包,便双脚离地、飞身离校,去追赶那些走得无踪影的同路。估摸过了一半路程,返校是万万不可能的,顿时像个泄气的皮球,六神无主。

  新上学时,母亲日忙夜赶的给了一双新布鞋,吩咐太阳大了要脱掉,“省省吃,顿顿有;省省穿,年年新”,并且交代这是爷爷的话。我从没见过亲爷爷的面,只知道他是战乱期间患痢疾过世的。上辈人的话是规矩,鞋丟了,就没有鞋穿了。殊不知,天寒地冻时,孩子们能偷偷趿拉着大人放在旮旯、露出大姆趾洞的旧鞋,到处嘻闹也是件开心的事情,何况一双几乎崭新的鞋子。

  这时,我没有了年幼的孤寂和夜色的蒙胧,只有提着犯错之心的忐忑。

  母亲宽容,只要求明天趁早到校,别让坏心眼的人给“顺”走了。

  心里有所牵挂,上床后有些不爽。忽然,迷糊中一双硕大的棉鞋亮丽出现。我兴奋不已,飘然而进,一人竟能昂八叉地躺着,真的好舒服……霁月难逢,好景难长。耳边隐约听到许多老鼠的吱吱声,转头一瞅,枕边有一窝褐色的大老鼠,在向我瞪眼呲牙,不住示威。其间有一只大头颅的张开了锐牙大口,竟然冲着我的耳朵啃。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大吼一声“救命!”原来这一切是个梦境!

  心里蒙了鞋子的阴影,一夜醒了好几次,这是能记事后从没有过的。

  翌日凌晨,“一夜严霜天地白”,而且起土冻了。我只能打着赤脚、拎着午饭囊、斜背小书包、冒着刮耳寒风、踩着又刺又麻的冰棱,形只影单朝着一个目标,飞也似跑完了九里崎岖的下山小道,做了一次以后吹牛时,引为自豪的“大仙赤脚勇下冰山”。

  进罢校门,投入第一眼帘的是老师们正在白雾蒸腾的灶间忙着洗漱。林老师见我绝早到校,又裸着冻得红红的小脚,心疼了——随即打开教室,帮着我拿出昨晚搁在书桌里的鞋子,用自己洗脸用的搪瓷盆,笑盈盈地端来热水,嘱咐烫脚御寒。

  孰料,天不我佑,楞小子享受不了老师赐予的福份。“咣当”一声响,搪瓷盆翻了,洒了一地热水。搪瓷盆重心不如木脚桶稳,况且,我从来没有见过别人用这稀罕货来洗脚。林老师一晒,又打来热水,并轻声细语地教我不能踩着盆沿……

  窗外朔冬的寒风亟力钻进老旧厨房,可老师用爱心焐着我冻冷有些麻木的双脚、焐热我的身心。启蒙老师及许多上辈人的爱心,润物细无声,实实在在地影响着我以后的人生定位。信哉,“春起之苗,不见其长,日有所增”。

  一桩小事,一个甲子,一个难舍,一首七绝以志之:

  牵牛喜攀竹篱长,春起之苗驻梦乡。

  细雨和风都是爱,儿歌声里逸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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