孵小鸡

　　吴笔建

　　小时候，我家养了十来只土鸡。家里的墙角摆放着两个鸡笼，父亲又在屋外用砖头砌了一个鸡舍。

　　灶柴旁有个稻草铺成的鸡窝，每当母鸡下完蛋，叫唤着“各各大、各各大”向主人邀功时，奶奶总会撒把大米犒劳一下。然后取走鸡蛋，在鸡窝里留下一两只新鲜的蛋壳。原来这是为了让母鸡有个念想，等凑齐一些鸡蛋后，就可以抱窝孵小鸡了。为了实现这个理想，母鸡也是蛮拼的，每天都在努力地下着蛋，只可惜没有发现“鸡蛋”一天也不见长。

　　每到农历八九月份时，乡下很多农家就开始孵小鸡了。据说正宗的八月鸡营养最好，究竟为何？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其中的道理来，反正祖祖辈辈就是这么相传的。

　　是时候了，奶奶从瓦罐中小心翼翼地拿出鸡蛋，对着煤油灯，一手遮掩着光线，不断变换角度，仔细端详。我觉得纳闷：“奶奶，鸡蛋都差不多，看什么呀？”奶奶笑着说：“看里面有没有暗红色血丝样的东西，如果有，才可以孵出小鸡！”若干年后，我才明白鸡蛋主要部位是一个卵细胞，只有受精后的鸡蛋才可以孵化出鸡蛋。

　　取一个大箩筐，里面铺上稻草，中间略凹陷，把鸡蛋平铺其上。把母鸡放进箩筐之中，让母鸡实现渴望已久的梦想。进入角色中的母鸡，展开双翅，调整鸡蛋的位置，尽囊其中，不让任何一个鸡蛋露在外面。一天之内，母鸡还会用翅膀翻转鸡蛋，使之受热更加均匀，让每个鸡蛋都能感受母鸡的体温，感受到母爱的伟大。

　　枯燥的孵化工作，丝毫没有动摇母鸡的意志。除了吃喝拉撒外，一刻也不离开鸡窝，硬是用自己的体温，努力创造生命的奇迹。或许动物的本性使她明白，一旦离开太久，鸡蛋的温度就会降下来，那么小鸡的孵出率肯定就会大打折扣吧！

　　过了半个月左右，鸡蛋仍然没有动静。有一次我冒然想去看看鸡蛋进展如何，母鸡一改慈善的眼神，警惕的目光盯着我，脖子的羽毛倒竖起来，随着向我发起进攻，只能作罢。

　　还是奶奶有招，用粗糠拌饭就轻而易举地“调虎离山”。盛上一盆温水，用水背测试一下温度。将蛋一只只地放到水中，奇迹发生了。有的鸡蛋就像鸭子一样在水里扭动起来了，幅度或大或小，节奏或快或慢。奶奶告诉我：“这叫踩水。扭得快的小鸡出壳就快，扭得慢的就出壳得慢，不动那两只就要提防了。”我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奶奶比较忌讳这个词语，不想点破而已。奶奶没有读过书，不会讲什么高深的道理，这些经验都是来自生活的总结，这也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呀！

　　孵小鸡的正常周期是二十一天，临近小鸡出壳的前一两天，奶奶让我每天蹲到鸡窝旁认真倾听鸡蛋是否发出声音。如果有“哆哆哆”的啄蛋声，就赶紧将手伸到鸡腹下，用手指头轻弹此蛋。奶奶说：“这个经验是跟母鸡学的，给小雏鸡一个信号，与她们互动。让她们明白妈妈在外面关注着，等待着，让它们快点啄。而且告诉那些酣睡中的小雏鸡，破壳时间到了，该啄开蛋壳出来了。”这个过程乡下称为震蛋。

　　小鸡出壳时，鸡窝是最热闹的时刻。随着蛋壳的开口越啄越大，露出嫩黄的尖嘴，继之探个脑袋，怯生生地窥视一下这个陌生的世界，然后又缩了回去。蛋壳破裂的洞口逐渐扩大，小雏鸡继续试探着钻出身子，挣扎着柔弱的身躯，竭尽全力，一点一点地向外挪动着。休息一阵，继续挣扎。刚钻出蛋壳的小鸡，浑身湿漉漉的，耗尽了体力，站立不稳，叽叽喳喳声不绝于耳，或是肚子饿了，或是向世人宣告自己的降临。满地的碎蛋壳，见证这一切。

　　过了一阵儿，小鸡的羽毛渐渐风干，变得膨松起来，毛绒绒的，小小的脑袋，萌萌的小眼睛，嫩黄的小嘴巴，着实惹人喜爱。

　　奶奶仔细观察着没有破壳的鸡蛋，小心拿到手上，用锥子在蛋壳上钻个绿豆大小的孔。我不理解：“把洞开大一点不行吗？真是的。”奶奶不紧不慢地说：“小鸡从鸡蛋里钻出来，要靠自己的努力，我们的帮忙是应该有限度的，如果帮忙过了头，小鸡活不了。”

　　不久，那只小鸡顺着钻开的小孔，慢慢地向四周一点点地啄开蛋壳，从里面伸出头来，钻了出来。

　　有一个鸡蛋，小鸡稚嫩的小尖嘴巴啄开蛋壳，探出脑袋，不知什么原因，最终夭折在蛋壳里。我有于心不忍，问奶奶：“如果我们早点发现，把小鸡拉出来，她就不会卡在蛋壳里，怪可怜的！”奶奶说：“即使你把小鸡拉扯出来，也不能啄食，翅膀不硬，活不长。让它经过这个痛苦的挣扎过程，对小鸡的成长是非常有必要的。这个忙，我们不能帮过头啊！”我似懂非懂地怔在哪里。

　　后来从科谱书籍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小鸡在破壳时挣扎的过程，是让身体不断得到充血、快速生长的过程，让翅膀变硬，身体变得更加结实，以适应新的环境。如果我们打破蛋壳帮助小鸡出壳，她腹部上的脐带还会紧紧地粘在蛋壳上，这样的小鸡一出生就成了弱雏，很快就会被自然法则所淘汰！破壳而出是小鸡的生命哲学，破茧成蝶是蝴蝶的生命哲学，打破旧有的阻碍和桎梏，在痛苦的蜕变中让柔弱的羽翼丰满坚强起来，获得新生。

　　“不能帮过头”，很朴实的话，至今犹在耳边。可在现实中，我们有多少以爱的名义，越俎代庖了！结果往往适得其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