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吊壁灯上行走

　　春晓

　　阳春三月，窗外却是灰蒙蒙的阴天。

　　家里停电，机械地坐着看了半天书，眼睛涩涩的，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去爬爬山，晚上住一民宿，明日回来，不就全解决了?与一小兄弟聊天，他的话提醒了我，多年来心里确实想着要走一条路，要去一个地方。

　　那地方是我记忆遥远的老家。这个老家，不单是以往说的老家李家埠，范围更广一些，包括邻近相连着的吊壁灯那几个村几片山。从孩童到青少年，那些村那些山都与我息息相关。

　　老家李家埠村处于半山腰，东临大海，上连蔡家山村，下接吊壁灯村，西邻的依然是吊壁灯村。蔡家山和我们村小，居住密集。吊壁灯村却是个大村，人多地广，几个自然村的位置用楼房来打比方，外王、内王、瓜瓢潭、苏地内在同幢房的一二层，我们村在三四层，蔡家山村在五六层及以上，吊壁灯是隔山隔水的另一幢楼，库坑内则是远离群落的独门独户。就如同几个疆域相连的村落，一个在人口稠密的南方沿海，一个在荒漠辽阔的西部边地。

　　七十年代用的是土灶，烧的是干草柴火。我们村分片到户的草山供不应求，路边草皮削得精光，泥土下的草根也被挖地三尺。吊壁灯山野宽泛，有割不完的草山，许多偏僻陡峭之处却没人光顾，村人们纷纷背着柴刀进山共同分享着那些山的资源。山里人挣钱渠道不多，很多勤劳的村民瞄准了那些山，把那些山当成了摇钱树，砍些柴草挑到街上卖。我上了学，长了个，为生活分挑担子，腰背柴刀肩挎扁担跟着去割草。这一路过去，要翻越很多山弯，越往内山山势越是险峻，割了草捆扎好，还要走下险岩峭壁从崇山峻岭挑回来，其间“艰险”二字，是现在的孩子感受不到的。

　　那个时候，我大概十四五岁光景。

　　这一条于我而言不寻常的路，重走一回的想法由来已久，虽然梦里已走过千万回，终未实际成行。

　　也许路已荒废，行走比当年更加艰难，但若不走，到了七老八十走不动了，我想定会留下遗憾。趁这日家里停电，决心已定。

　　晌午时分，带足干粮，背上双肩包，听从内心的召唤，踏上充满未知的寻根之路。

　　从小地名为内垵的老屋起步。

　　老屋仅剩前面那堵像牌坊一样的门墙，墙里墙外，草比人高。本以为老屋子所在的山，农耕小道四通八达，每个地方都熟悉，摔了也就打个滚，闭着眼睛都能走。可土地肥沃的山园，不知啥时候长出了密集的无名山树，就连荊刺芒草也都高壮粗大，与野藤重重缠绕，双脚跨出去，不是被藤条牵绊，就被荊棘挡道，处处受到阻挠。几处塌方，无路可走，我终于陷入荆棘丛中。两手挥着木棒，从圈里突围出来时，一条条红蚯蚓已经纵横交错在两手背上，当中还星星点点遍布着一个个豆大血球。

　　我自恃皮毛厚，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两手一抹，又开路了。

　　内垵下来的小地名叫青山，我家自留园就在旁边。那时和父亲在地里劳作，这段路来来回回，一天走上好几遍。挑着几十斤柴草从库坑内、吊壁灯走到这里的时候，天暗了，肩膀磨出了泡泡，腿脚酸软，又饿又累，都迈不出步了。但在黑暗中抬头，看到龙冈大桴树的树影，说明离家近了，马上来了精神，一鼓作气爬上了小坡岭。这便是家了。

　　翻过西边的山岗，从企岭下来过了小溪，终于走到大道上。

　　大道是几个村共同的大道。往东，经外王，过岭隔头，便可往镇里、城里去，或到海边去。往西，进入吊壁灯村，路上路下住着人家，走亲戚干活赶集，人来人往。铺着青灰石头的路面，是那个年代的康庄大道。如今，青石子在杂草中若隐若现，说明这条路时常还有人走，这对刚刚走出荆棘丛的我，无疑也步入了康庄大道。到苏地内，一堵爬满青萝的围墙下，让我想起这里曾经有过一条吐着红舌头的大狗，后背凉嗖嗖的，抬头却是冲天伸展着的紫色花串。早前这里住着独立门户的一家，主人乃坎门岭茶场职工，平时家里只有他们的老父亲，养着只大狗。只要有人在路下经过，那只狗就站在墙头唁唁吠叫。每次路过都让我胆战心惊。如今，那位老父亲多年前去世，这里早就不住人了。

　　过了围墙，我站在一片树木底下，路被高高的篱笆堵截了：此路不通！

　　又不是刀山火海，有何可怕。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闯进去。冒险的劲儿一上来，全身那些无畏的细胞都在体内奔跑。

　　层层篱笆绑着铁丝，费了好大劲才撕开一小块，那小空间足够容得下我并不肥厚的身子。猫着身钻过，站立起来，对着篱笆大笑。但随即，笑容就凝固在脸上了。这片山没有住户，田园荒芜，杳无人迹——怎么出去呢？

　　绕了许多弯头，过了许多条小溪涧，在一处幽深的树林前面，终于又见篱笆墙，很明显，这就是出口。长长舒了口气，按老办法解除阻截顺利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