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福德湾

　　陈朴航

　　初夏的傍晚，我踽踽独行福德湾。

　　我是福德湾的忠实拥趸者。回到家乡，不去鸡笼山上的福德湾走一圈，心里憋得慌。

　　我眷顾福德湾，因为她不雕琢、不做作、不矫情、还略带那么一点儿不修边幅的粗犷与野性。村落看似简约随性，却不失本性率真；看似参差不齐，但错落有致。逼仄带有台阶的小街，弥漫着古朴幽远之气；颇具匠心的院落，透露出主人淡雅之风；散而不乱、卓而不群的民居群落，表明当地居民随遇而安的生活状态；无处不在的石屋、石墙、石阶、石路，张扬着个性，极富山地风韵，勾勒出福德湾的拙朴、敦厚、原始与真性情。来到这里，禁不住摸一摸墙上的石头。这石头很是斑斓，似乎会唱歌。

　　外部千篇一律的高楼矮房已使我视觉疲倦，回头再品赏福德湾村落建筑款式，着实有种不一样的情致。这典型的浙南山地民居群，一如恬静的山野村姑，清新自然，清秀自如。徜徉在福德湾，无异于一种身心上的愉悦和享受。

　　福德湾深藏不露，普通百姓看不懂矿区与街区犬牙交错、生产与生活水乳交融的地方的魅力所在，就像《格林童话》里的“灰姑娘”，不被公众看好。是的，一个默默无闻的村落，往往会被小觑的，而福德湾粗糙的表象着实迷惑了几多匆匆过客，以至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里只剩若干老人孤守残灯。当有朝一日专家学者们以锐利而深邃的目光洞穿她的历史价值、工业价值、人文价值、以及旅游价值的时候，福德湾一夜间便身价百倍、浴火重生了。

　　孩提时曾在福德湾生活过一小段时光。记得福德湾一向素颜，眼下经过居民们庭前屋后这么一捣饬一点缀，还真淡妆浓抹成古村落的韵致来。想想也是，矿山古老的工业遗存，矿区丰裕的文化积淀以及矿工敦实的生活风貌，足以让福德湾内外兼修，历久弥新。

　　每上福德湾，我总要寻寻觅觅的。我试图重拾童年的福德湾，拼凑模糊的记忆碎片。路还是此路、厝还是彼厝，煅烧炉少了涩辣呛鼻的矾烟，车间里少了结晶池弥漫的热气，卧轨上少了出没于车间与矿硐之间急驰的矿车；小店里少了围坐在一起聆听渔鼓的大人；院落里少了嬉戏打闹的小孩；不变的，是那香气扑鼻、嚼劲筋道、鲜美爽滑的矾山肉燕、鸡胗丸……

　　我留恋昔日繁忙与喧阗的福德湾、我崇尚洒脱与安逸的福德湾，我的心底永远珍藏昔日矾烟袅袅矾渣皑皑矾水汩汩的福德湾。

　　穿过福德湾小街，犹如穿越岁月的长廊，悠远而幽深。置身古老而又年轻的村落，恍若与历史老人穿越时空的对话。福德湾见证了矾矿采炼业从起源到开发到鼎盛的历史轨迹，见证了矾矿工业一个接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件。

　　钩沉历史云烟，洗尽岁月铅华。进入上世纪90年代，占据全球明矾矿贮藏总量一半以上的矾矿神使鬼差地走到历史的拐点。不知咋的，广泛应用于生产生活的明矾，在市场上竟不可思议地折戟沉沙，风光不再。眼下，这个古老矿山极不情愿地脱去华美的外衣，延绵六百多年的采炼业行将走到尽头。

　　矿山的没落，必然是家乡的失落；明矾的黯然失色，笃定是家乡人的黯然神伤。

　　矾矿的繁荣盛景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昙花一现，昔日集“区镇矿军”于一体的矾山终究成为永远的过去。正当人们为之扼腕叹惜，怅然若失之际，福德湾这个睡美人在矿山失意迷惘中突然醒来。她的亮相，惊艳了世界！矾山人在惊愕之余终于明白：与我们朝夕相处的，竟然是世界级的古老矿山工业文化遗址和浙南独有山区建筑风格的双重宝贝！

　　一个小小村落，承载着几多家乡的荣耀与梦想，承载着几多昨日的念想和今天的希望。

　　华灯初上，我在百米小街悠闲踱步、在村头巷尾访寻旧探幽。走着走着，蓦然，一幅活脱脱的无与伦比的“仕女图”闯入我眼帘：只见孱弱的光晕把街道两旁辉映得若隐若现亦幻亦真，一位身着中国红旗袍的妙龄少女，撑着一把江南花雨伞，或倚于斑斓的石墙，或立在斑驳的街面，袅袅婷婷，风姿绰约。这绝色的摄影景象，是姑娘突显了福德湾的古朴与典雅？还是福德湾烘托了姑娘的妩媚和娇羞？我的心被眼前的美景瞬间“灌”得醉醺醺的了。

　　我陶醉于这风花雪月般的“仕女图”，更沉迷于月夜下至朴至真的古村落。对我而言，福德湾常看常新、百看不厌，夜的村子愈发的诱使我情迷其中而欲罢不能了。

　　福德湾，让我记住了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