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

　　黄 鹏

　　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

　　——题记

　　我梦见南方。

　　我梦见一辆油漆脱落的绿皮火车，轻盈地在万顷碧波上穿行。而我是车上唯一的乘客。

　　我听见春风拂过岸边齐膝高的青草，和妇人利落的捣衣声。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赤脚踩在那条泥泞的小路上。

　　我像从前一样朝路的深处奔跑，松软的泥土也像从前一样呵护我的脚掌。许多那里的颜色，许多那里的气息，不自觉心已经轻轻飞起。

　　路的尽头是一片开阔的芳草地，还有那比路更蜿蜒温和的柳月河。有两个孩子还在那里玩着我们儿时的游戏，举着长长的草茎，用力吹去上面的蒲公英，比谁能吹得更高更远。彼时，我们以为能陪对方度过生命中所有美好的时刻。小小的蒲公英，大大的梦想，最终还是失散。

　　女人在雾气氤氲的河边谈笑，从容地洗净衣物上的尘土。我则趴在岸边，痴痴地拨弄水中的倒影。有一次竟太过出神掉下河去，近旁惊慌失措的阿姨立马用晾衣杆钩住我的衣服，大声呼唤村里人赶来帮忙。终归是被救上岸来，有惊无险。当时神志不清的我只记得村人扑通扑通的跳水声，和岸上嘈杂纷乱的吴侬软语，但那其中的善良和淳朴是我心中最美的宝藏。

　　那棵大树分开的两条路，我像熟悉掌纹那样熟悉它们。记忆中的它是如此的短。傍晚，妈妈的一声“阿囡”能迅速找回满身是泥的我，而我也总是不消多时就跑回那栋两层小屋。如今的它是如此绵长。道旁的景观生动而有趣，缓缓牵引着我回到梦开始的地方。而两层小屋，早已变卖。可那些头枕蝉声入眠的日子，早就在我心中扎下了根。房前屋后的欢声笑语啊，仿佛回荡了整整一个世纪。

　　我明白歌里唱的“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代替梦想的也只能是勉为其难。”黄昏的村庄，雨水的村庄，渐渐被迷离的雾气隐去。儿时乘轿车驶出大山的欣喜里，还不曾有这样复杂的情绪。

　　在那些梦里，我的另一种人生一直在继续。我幻想自己手执铁锹在田间挥汗如雨，我幻想自己撑着竹筏在柳月河上游荡，我幻想我的第一次恋爱，甜蜜而忧伤。

　　那种乡间的泥土的芳香就从梦里漫溢出来，弥合我与现实生活愈加断裂的鸿沟，使我一次次在梦醒之后，仍能昂首走进这样不完美的世界中去。

　　梦中的列车仍旧不断地驶向南方，载着我，和我万里无云的回忆。

　　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