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溪

　　陈有为

　　有时候触动我对于故乡和过去岁月怀念的，经常是一些诸如三条溪这样的地名。诗人高崎生前对于这些或优美或奇诡的地名，有前往探究的渴望，他想写一本《故乡的细节》，已经写成或者已知他去过的有吊壁灯、三条溪、桥墩门、浮水莲花……其中“浮水莲花”指的是我出生的那个村庄。不幸的是，几年前他意外死亡了，多少细节再度归于苍茫。

　　三条溪，顾名思义就是三条溪汇流之地，影友叶怀欣曾探访那里并这样写道：“村庄坐落在四面高山环绕的一块平地上，北、南、西三向的山谷有三条溪流奔腾而下，汇聚成一条自西北流向东南的大溪。”这一段话简洁，清晰，并充满对于过往岁月的想象力。平地是脚板的感受，山谷上三条溪流奔腾而下，是飞鸟的视角，汇聚成一条大溪，则是他的想象。在他的图片中那是干涸的一个河床，古老的矴步像咀嚼过一世五谷杂粮即将衰败的臼齿。

　　20年前我去过那里，风和日丽的日子，从藻溪镇出发步行去吴家园水库，我们爬上高高大坝，看到翡翠般的水面，对面的山丘、茂林，和裸露出来的一小段黄色地表，一条农家的木船晃晃悠悠而来，那是朋友事先约定的，载我们前往洞桥。一路上的快乐，是此刻中年的我无法重现的，那是年轻的雀跃，即使忧伤也那么快乐，把手插入水中，感受水向后的拉力，钝钝的，滑滑的。洞桥不多久就到了，一个披着各种绿植的石桥，我们在那里休憩，再前往三条溪村。

　　当时所见的三条溪，是一样的荒僻村庄，蓝天和白云，孤独许久的山路，和有点忘形的两岸草木，溪水倒是常有，但对于从藻溪来的客人，那并不算什么稀奇，对于水的清澈和洁净，我们并不在意，因为那时候的水到处都是那样的。三条溪，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我们没有飞鸟的高度，看不见溪水的过往履历，凡人总是无法参透造物安排下的精妙格局。除非我们登上高山，才能获悉点滴。

　　三条溪曾经是自古以来挑矾古道的一个必经村落，有诸多乡人在此流下汗滴，留下脚印和笑声，却已经荡然无存。如同我们重访青春故地，只有在出神的片刻，才零星能捕捉一点笑声和叹息。星移斗转，物是人非，时空的各种转换，总是让人慨叹。

　　那时候，我是一个乡镇的中学教师，工作简朴而纯粹，生命力却出奇的旺盛。小镇很小，风和日丽的日子，我们会往郊外远足，一切所遇都是美好。20年后的我们居住的城市比小镇要大几十上百倍，在城市的街区巷弄，我们却很少离开，即使离开也无非是失望，今天的乡村已经不是20年前的我所见的乡村，比乡村改变更大的是我们自己。 三条溪，是我的故乡——非行政区意义上的故乡，此时我说的故乡是年轻时曾经在那漫步过的一方南方乡土——一个非常普通的地方，就在这一天，我看到它，想到了我的故乡，和那已不复来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