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河右岸
□叶晔
在写《通天河》的时候,蒲城是作为一个点来写的,她的城里城外,她的逼仄的街道,她的城垛,她靠着的那座笔架山,一一落入笔尖。仿佛有星光,把我这个行人的脚底照亮了,在此,应鞠躬。
其实,蒲城已经去了无数次,城头有风,城头也有旗,均变幻过,至于三个城门,我也抚摸过,在那些古老的砖块的裂缝里,我轻轻叹息,忍不住也会重重地拍一下。六百年,白驹过隙,古代的人,古代的事,随风散,城还在,那些血统与传承还在,城中央的那块“誓石”可以作证。我来过,我去了,石头上面来来往往的脚只留下看不见的脚印。
有无数的脚印重叠,你可以从记忆中抽出一个,大声说,蒲壮所城。
由此想起壮士所,在海边,也叫壮士城——《通天河》写了十五稿,第一稿就叫《雾城》,第十三稿叫《壮士》,应不是无稽之谈无中生有。
回到原来,我为什么要写蒲城,要写通天河?
壮士,首先是个城,两边有扶手,一曰龙头,一曰凤尾,都有神灵的传说。正面是个史前的海,俗称大海,长年累月想闯进来,不管安的什么心,均无果。地上还是一座城,只是旧了些;天上有雾,它从五百年五千年五万年前留到现在,不离不弃。
当然需要一条通天河,有河才能活,才能活得滋润、自如——因此,所见之河成为“通天河”。
在小说中,我把壮士写成一个卫:
在明清两代官方文献中称作壮士卫。一日孙将军跃马江南,巡视沿海抗倭布防情况,一日,来到通天河畔,喝过了清冽的河水,上了笔架山,极目远眺,左龙(头)右凤(山),迷雾茫茫,隐隐中有龙腾凤翔之势……
将军胸中自有万千沟壑,大手一挥,此地应设一卫,以备抗倭。于是上奏朝廷,次年,开始筑城,历十年,设卫,并布防重兵三千,以备抗倭,从此成为东南沿海的一道屏障——壮士既为卫,自然要配备一些诸如所城、堡、寨、墩、烽、堠等军事设施,至今仍有遗址为证,笔架山顶的旧烟墩,如今还在壮士人的心口上搁着……该城呈“凹”形,周长十里四百二十步,墙高二丈二,厚达一丈八,虽坚枪利炮不能摧之,开南北二门,各有一个城楼,南楼,北楼,壮士人已经叫惯了,将军文武全才,还亲自在城头写下“壮士”二字。东西没有门户,只有一条无尾桥连通河东河西。
孙将军终其一生,历大小二十余战,杀倭六百余。
“帝还南京,宴诸将于殿前,遂遣郑氏复使西洋,孙忝列于侧,大醉,归,啼血数日卒。”据考证,郑氏出使西洋后,沿海渐趋清平,朝廷也暂收回了壮士囤兵之制,三千壮士遂散。“一为战死,二为北归,三者……孙之部属有一将军,携一股人马出了海,做了海龙王,最后一部分则在壮士定居下来,繁衍生息,已五百余年。”
壮士城还有一个古称——镇,据考证,此说很古,也很雅,一般人不必探究,也探不清楚究不明白。
小说毕竟是小说,与事实绝对有出入,可是城还是城,壮士还在,蒲城还在,即便天翻地覆,也一直都在,这里的人,自个活在自个的世界里。以前他们是无尾桥的常客,如今,他总在笔架山腰游弋,在那个已被野风吹成了发呆的一棵老榕树,山上,偶尔有人,他只是个麻木无魂的老头,像只小船在风浪里转悠,可以这样假设,清明的时候,他也放个风筝,哼个曲儿,平时,有事无事,对着天空扯开嗓子吼几声。
最后必须提一下笔架山,山上有天生的杉木林,树直而正,一年四季郁郁苍苍,充满生机,杉树的根,盘根错节,结成一片,把整个笔架山抓得牢牢的,让山脚的乡人十分放心。
现在,我在通天河右岸,想到了一个词:阵。这里的人经常会说“做阵”或“做啥阵”。两个人以上在一起即可称为“做阵”。这个“阵”字是否“阵法之阵”?古人抗倭需要排兵布阵啊。
我更愿意与一座记忆中的古城永远“做阵”,至于“做啥阵”恐怕只有那条虚拟的通天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