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南妇产科先行者——“白沙路”走出的妇产科医师方朴如

　　方朴如(1897～1980)为平阳县白沙里象岗村(现苍南县龙港镇白沙办事处象岗村)人，温州市当代有名的外科医师，擅长外科手术和妇产科手术。他的那把游刃有余的手术刀，不知拯救过多少濒临死亡的生命；他的救死扶伤医德，曾誉满浙南大地。

　　◎尤荣开

　　“白沙路”是指龙港镇缪家桥到象岗一段道路及河流。自古以来，白沙路一直是老平阳陆路和内河交通要道，不但商业繁荣，物产丰富，而且也是老平阳县办学较早的地方之一，因此，惠及后代，走出不少文化名人和各行各业的精英，留下感人的业绩和不朽的著作。方朴如医师就是“白沙路”走出的精英之一，是一位名闻遐迩的浙南现代妇产科医师。笔者1977年开始行医时，经常听到有关他的行医传说，动听而传奇。

　　一

　　方朴如出生于民不聊生，国运多舛，风雨飘摇的1897年。祖祖辈辈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勤劳朴实的农民。他有兄弟三人均务农，因为家境贫寒，父亲一贯认为“识字不能当饭吃”，坚决反对儿子读书识字。

　　他因少年聪慧，邻居教书先生教其识字，过目不忘，母亲怜其酷爱读书，偷偷借钱，送他到创办于1904年象岗镜海小学。小学期间，学习数学、国文、常识、珠算等，门门功课成绩优秀，常常被任课老师表扬。

　　初中尚未毕业，于1914年考进温州第十中学(今温州中学)继续求学，与著名数学家苏步青为同窗好友，因同是平阳人，每年寒暑假都结伴同行，私交甚笃。

　　四年的中学毕业后，他目睹平民饱受疾病之苦，励志从医，悬壶济世。1918年，21岁方朴如考入公立江苏医学专门学校(1925年改为江苏医科大学)，专攻临床医学。那时全国尚无统一医学教育体制，课程设置主要仿效西方国家的医科大学。主要课程有国文、解剖、生理、组织、胚胎、细菌、医化、药物、病理、法医、外科内科、妇科、产科、儿科、眼科、耳鼻科、皮肤花柳病、卫生学等。方朴如系统地学习了以上课程，并取得优异成绩毕业。在校期间尤其喜欢外科动手技能训练，刻苦训练缝线打结穿针等技能和技巧，在缝合穿针等考核中，均得速度第一而取得好成绩。

　　二

　　1923年，26岁的方朴如大学毕业后，就职于杭州广济医院(浙江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外科。广济医院是医疗传教士梅藤更在1884年创办，是浙江省第一家西医医院，比温州白累德医院(温州市中心医院前身)早三年。西医的立竿见影疗效，使就医者趋之若鹜。但医院等级森严，规章制度严格。

　　方朴如就职于广济医院时，正是中国人“国族重建”的愿望急迫之时，民族主义情绪高涨。广济院内出现罢工罢学的抗议，医护人员对院方“宣传西方世界观与价值观”，“把学生当劳力使用”、“体力透支”、“军校一样的管理”、“等级区别”等表现出不满。

　　1924年7月，《新浙江报》刊登一篇社评，揭露“英人梅藤更在杭的种种劣迹”。广济医院内两位中国籍医生撰文认为广济医院必须收归国有，从帝国主义手中收回国权，两位中国籍医生其中一位是乐清同乡洪式闾。不同意此意见的医生，都被称为“洋奴”、“汉奸”。方朴如与洪式闾一起，也参加反对梅藤更院长的行列。

　　民意推动下，新成立的国民浙江省政府将广济医院直接收归“国办”，为了“实现人民的福利和维护国家尊严”，每月所需经费，完全由政府负担。接管后因为管理不善，经费不接，1928年，国民政府又将广济医院和医校交还英国圣公会，但医校受创至深，从此停办。

　　洪式闾于1928年代表官方发布《筹设杭州医院宣言》，痛斥英人梅藤更：“假慈善之名，遂侵略之暴行。日唯叱咤我官吏，蹂躏我人民。纵彼爪牙，恣其鱼肉。病者未出起生，弱者反因丧生。世界各国，有此医院，宁非怪事。”反思宣言，实为“医闹”之词，子虚乌有。

　　于是，方朴如遗憾的是在广济医院只做了五年外科住院医师，如果继续留在广济医院，也许会成为全省有名的外科医师。但是广济医院五年的严酷训练，为他日后从事外科工作打下良好的基础，初步掌握了常见病、多发病的手术方式。

　　跟随洪式闾愤然离开广济医院，就职于洪式闾创办的杭州医院，决心与英国医师决一雌雄，为中国人争气。在杭州医院服务三年，接着又应聘到苏州医院、徐州医院任外科医师。

　　1935年至1936年，应学长之邀，去福州蔡延锴部队的陆军医院，任中校军医和上校院长。

　　三

　　1937年，时年方朴如四十岁，人到中年，抗日战争爆发，为了避开战乱，返回家乡苍南县龙港镇象岗村，赋闲在家，为乡里乡亲看看病，有头痛脑热，肚子痛腹泻等，经他治疗，无不验效。

　　此时，温州瓯海医院(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院长顾耕梅辞职，院长一职空缺，董事会得知他在家乡，盛情邀请出任院长并兼外科主任。方朴如欣然应允，出任瓯海医院院长兼外科主任。

　　刚到瓯海医院时，方朴如曾为一位患者做截肢手术，当时的麻醉效果较差，风险很大，手术时间不宜过长，力求手术速度，他仅用15分钟时间，成功地完成了大腿截肢手术，令科室同事叹服。

　　1940年，有个患者颈部长出巨大肿瘤，无法进食，靠输液维持生命，到处求医，疗效不显。尔后，家属去瓯海医院求救于方朴如医师。他不畏风险，毅然接诊，并亲自主刀，为其实行切除手术。经过近9个小时的连续奋战，终于顺利地切除这个重达8斤多的巨瘤。这一手术的成功，在当时的医疗条件，确实是一大奇迹。

　　1940年10月，因日本战机先后在市区主要街道投燃烧弹、炸弹，医院除留守人员外，避难到近郊。1941年4月19日，日寇海军陆战队登陆，温州城沦陷。医院人员自动疏散，院内医疗器械被洗劫一空。5月1日日寇撤退，医院恢复开诊。4月方朴如院长在温州沦陷时卸任，同乡平阳县金乡人王惠川医师继任院长。

　　在瓯海医院当了四年院长，四年任内，医院内外交困，经费不足，困难重重，但方朴如院长仍忠于职守，励精图治，严格治院，建章立规，使医院逐渐走向正常发展轨道，成绩卓著。

　　担任院长期间，也为家乡父老乡亲看病带来便利。只要是平阳老乡找他，他都热情接待，住院手术，百忙之中，亲自陪同，直到病人康复出院，留下很好口碑。

　　四

　　1941年辞去院长职务后，方朴如于当年岁末，携妻小再次回到家乡苍南县龙港镇白沙办事处象岗村，在家乡开诊所维持生计。他始终坚持“救死扶伤、扶危济贫”的原则，他看病从来不分贫富和贵贱，在解除病痛上一视同仁。他说，“在我心里，大家都是一样的。”有些人穷得付不起医药费，他从来不记账，不收帐、更不讨帐。由于医术高超、服务周到，在当地老百姓中威望甚高。

　　1946年一次霍乱流行，死亡很多，有五口之家只留一人奄奄一息，他冒着被传染的风险，亲自赴病人家中免费为病人输液，使病人转危为安，恢复健康。

　　1948年春，白沙二河村一渔民在海上捕鱼时，被日军潜埋的水雷炸成重伤，家中又无钱求医。方朴如闻讯后，上门为其清理伤口，接上肌肉、神经、血管等，并输注抗菌药物，终于使将要残疾的渔民康复如常。

　　因为在当地享有很高的声誉，1949年春，方朴如受地下党组织委托，亲自出面做工作，动员白沙盐警队起义，为平阳解放立了一功。

　　1950年，方朴如医师当选为平阳县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会场上许多代表向他问好，他觉得这些人面善，但又不认识，原来他们都是地下党员，曾不时在他家出入。

　　土改时，各类大会小会方朴如医师作为民主人士，总是荣幸地在主席台上就坐。

　　五

　　解放后，各行各业人才奇缺，作为正规学校毕业医师更是希缺人才。1952年2月，已经五十五岁的方朴如医师重新复出，应聘到瑞安县人民医院任外科医师，当时医院没有妇产科，便委托他组建妇产科，并任主任。由于温州的风俗习惯，妇女患病一般不会找男医师看，所以从事妇产科的男性医师少之又少，当时温州地区男性妇产科医师除温州市中心医院陈梅豪之外，别无他人，方朴如医师应是第二位男性妇产科医师。

　　同年8月，成立瑞安市妇幼保健所，方朴如被任命为所长，所址附设在县卫生院内，开展妇幼门诊、住院接产和指导全县妇幼卫生工作。

　　其实妇科对他来讲是外行，于是边学边干，很快熟悉妇产科常见病、多发病的诊断与治疗，并不断探索，创造奇迹。例如1953年一个孕妇横位死胎，他率先采用新的碎胎法，避免了一次剖宫术。

　　他经常这样说：“当一个医生，首先要知道责任重大。产妇或者病人进了医院，就把她的整个生命交给了我们，我们要把她们当成亲姐妹，从每件细微的小事上做起，体贴和关怀她们……”每次查房，他那镇定的目光，温柔的微笑，轻缓的手势和宁静的语调，仿佛是一缕阳光，让紧张的产妇们踏实下来。他每次拿起听诊器都必定在手掌里暖热后才伸向患者；他每一次病床前的询问，都是对患者的慰藉。

　　方朴如医师凭着爱心和高超医技，赢得了患者的信任。由于方朴如医师兢兢业业工作，一心为病人着想，急病人所急，取得辉煌的业绩，使不少不孕不育妇女圆了母亲梦，使难产妇女转危为安，母子健康，被广大患者传为“神医”。先后被评为浙江省级先进工作者，选为瑞安市人民代表、政协委员，并享受高级知识分子待遇。

　　但在十年文化大革命浩劫中，与所有的高级知识分子一样，被戴上“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受尽折磨和迫害，大字报满天飞，发动全院职工揭发批判他的罪行，可是找来找去没有要害问题，就把妇产科一位医师的失误强加与他。

　　这是一位农村产妇，她的骨盆结构特殊，是不能怀孕顺产分娩，几年之前她因难产，方朴如医师剖宫产救了母子俩命，并再三告诫她，不能再怀孕。但是她又再次怀孕，直至分娩时再找方朴如医师，那时方老已年逾七十，已经不能上台手术，只是继续在门诊工作。当他发现这位孕妇时，再三交代赶快住院手术。孕妇是自己从门诊走到住院部的，可是住院部太忙，没有及时处理，产妇大吵大闹说：“方医师说要马上做手术”。主治大夫却说:“你生都没生，怎么知道生不出来！”让她继续待产。

　　不久产妇强烈宫缩，出现子宫破裂，而后大出血而导致死亡。这件意外事故，本来与方老无关，他恰成了替罪羊，强加给他“杀人”的罪行，取消医师资格，降为医院勤杂人员。这位年已古稀的老医师，从此从事体力劳动以及打扫厕所之类的脏活累活。工资降至每月只有18元，还从他的工资中支付病人丧葬费。

　　六

　　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方朴如医师才得到彻底平反，恢复应有的名誉，补发了被扣的工资，只是这一天来得太迟了。因为，此时他已在乡下农村老家养病，神智模糊，告诉他平反的决定，居然面无表情。

　　1980年三月初一，已度过八十三岁方朴如老医师，走完人生最后旅程，与世长辞。

　　方朴如医师的一生，是旧知识分子的典型的一生。他对工作极端负责任，对事业孜孜不倦地追求，全心全意扑在工作上，每天除了上班就是上班，其他啥都不管，从不为自己考虑，因为名气大病号多，经常废寝忘食，得不到应有的休息，他的手里只有手术刀。

　　他的一家一直租住一间只有十多平方的平房，家中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为自己买过一件衣服，每天总是一套褪色的蓝色中山装，伙食十分简单，每餐只吃鸭蛋大的一团米饭，不爱吃大鱼大肉。

　　他患有肺结核，经常咳嗽，步入老年时，出现气促。70岁时因胆结石开过刀，平时也不注意锻炼身体，但他居然也能活到83岁，这与他平和的心态有关，他从来不计较个人得失，什么都顺其自然。

　　夫人薛惠英护士，她是一位淡泊到极致的人。她是杭州人，当了一辈子护士，脏活累活抢着干，16岁做护士时就和比她大18岁的方医师结婚，同舟共济、相濡以沫，共同抚养八个子女，走过了金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