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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地

发布时间:2016年10月31日 来源:苍南新闻网

  黄崇森

  到了初中,可能受尾公的影响,我突然喜欢上了练书法,除了学校的书法课认真写,还常在家中练习。有次父亲摇着一只小舢板,过沿浦湾,带我去霞关港对面的福建省沙埕镇买渔具。我让他带我去新华书店,说要买一本字帖。他走后,除了字帖,我又偷偷买了一本厚厚的《书法字典》。担心他责骂,我把字典夹在衣服里的腋窝下,手里拿着字帖,就这样从书店到坐船回小镇,再到家中,父亲居然一直没有发现。那是农历正月的某一天下午,寒潮突然袭击,回来的路上下着密密的雪米,噼噼啪啪,天寒地冻,但在我隔着外衣的腋窝下,用力夹着一本厚书,回到家中掏出时,还带着我少年热烫的体温。

  初一初二我在霞关镇中心学校读书,可能因地处偏远,好教师不愿来这里,学校初中段的老师除了个别课上得好,其他的不是临时聘用的老人,就是二十刚出头的女孩子,自古与海贼相邻的渔民子女顽皮粗野无比,课堂纪律奇差,年轻女老师常被我们的恶作戏弄哭。这两年我基本上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小镇中心学校没有初三,初二读好后要参加一次全区组织的初二升初三考试,考上的到当时区政府所在地的马站中学读书。相比于老家的小镇,马站镇就繁华多了,这里有两三个挺大的地方国营企业,而老家小镇只有一个小水产公司和搬运社;这里有好几层楼的人民银行、工商银行,而老家小镇只有小巷里黑咕咙咚的信用社;这里有文化站,有图书馆,还有武侠小说出租,老家的小镇有文化站,但只有一个个,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图书馆。

  而对我来说,最重要是有一家稍稍像样的新华书店,用血红的毛体书法写在雪白的墙上。

  第一年来到这里,还不懂得去买几本像样的书,出于对青春发育的疑问,模模糊糊地记得去过新华书店买过一本薄薄的《生理卫生手册》。一个乡下的野小子,刚来到一个花花世界,很快便眼花缭乱了,读书基本任其自然,懂了就懂了,不懂也不放在心上,课余的时间练书法、刻篆章,到街上闲逛,或者夜里到学校边上的一个富裕村俱乐部看电视连续剧,成绩差也不知道想办法,最后高中没有考上。说来凑巧,正当父母要打算送我去学木匠,老家小镇办起了独立的初级中学,开始有初三级段的班级,又刚好马站中学的一位老师,平时对我不错的初三乙班的班主任,调到新创办的霞关镇初级中学当校长。我厚着脸皮跑到他的办公室,说想补读一年初三,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这一年我开始有点长进,居然厚颜无耻地爱上了文学,向一位漂亮女同学借来一套人民文学版的四册本《红楼梦》(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嫌疑),最终硬着头皮只啃下了两册。自己买来了中华书局版《古文观止》上下册,还买了中华书局版《唐诗三百首》和上海古籍版《宋词选》(胡云翼选本)。这几个版本都是繁体字,凭着练过书法,懂得一些,其余的连蒙带猜或者查书典。现在我读繁体字大致能过关,就是那时练下的一点童子功。这些书虽然看得似懂非懂,但一个广阔的神奇天地已经打开了,从此开始从买连环画买字帖的阶段,进入买文学书、文学杂志、社科书的阶段。

  这一年下半年,那位给我介绍尾公旧事的堂伯父,某天要开渔船从霞关港到温州办事,他是一位有名的船老大。那天也是凑巧,堂伯父碰到我时,主动提出带我去温州玩,刚好为休息日。那时我已经住校,口袋里常有几块饭菜钱,心中不禁暗喜,又好像得到神灵的指点,灵光一闪想到了要去温州的新华书店买书。于是,一只偌大的渔船,伯父一个人身兼轮机手和船老大,只载着一位小乘客,开出了霞关港,向北开进茫茫的大海中。这也是我第一次去温州。上了温州港码头后,他把我送到新华书店,应该是在解放北路。我说:“你去办事吧,好了再来这里接我。”堂伯父走后,我看着新华书店里满眼的书籍,心扑扑乱跳。当时,图书还没有开架销售,我个子又不高,看得很吃力。想想自己钱不多,不能买多,那就买本好一点吧。最终看上一册很厚的精装本《社会科学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枣红色封面,烫金题签,在当时这是非常漂亮、非常出挑的一册书。但是,当我向一位胖胖的女营业员说要买这本书时,她看我只是个乡下的小屁孩,就说:“这是大人看的书,你真买?没弄错吧?”我说:“没弄错,我真要买。”她还是有点不相信。在我一再肯定下,她卖给了我。付给她钱后,她还那里啧啧称奇。我的堂伯父回来找我,她又向他说了一通。害得堂伯父又问了我一遍,是不是买错了。从温州回来后,堂伯父把我第一次去温州,坐在渔船上颠波了几个小时的风浪,不跟他到热闹的地方玩,光在书店呆着看书,当成是一件奇事说给了我的父母和堂兄弟们听,从此我的爱买书在村里算是声名远扬了。那时交通还相当不便,村里的小孩去过温州还极少,这事便成了我少年购书史上的一次小小壮举。

  复读初三后,终于考上高中,再次来到马站中学读书,那个新华书店从这时起就成了我心中的圣地。

  有人少小离家,想起小时候家门口有一条大河,长大后回家一看,发现原来是一条浅浅的水沟。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当时的马站区新华书店也有宽敞的店面,漂亮的柜台,只是光线稍稍有点暗。书店的几个员工,都是我当时眼中的漂亮人物。印象较深有三个人,两女一男。男的已中年,帅气,中等身材,硬朗的五官线条分明,不拘言笑,常带着袖套;一女的也是中年,肤色白净,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发福,以我当时的懵懂少年也知道年轻时她肯定是位美女;一女的很年轻,长着林黛玉式的瓜子脸,人也有点文弱,整天叽叽喳喳在说话——后来,尾公的二儿子,也就是我堂叔和她的姐姐结婚,倒插门到她家,才知道她的父亲曾是这个小地方的显赫人物,曾担任过县委办和县府办的两办主任。

  从这一点看,我的好色几乎和好书一样,真是源远流长。

  由于我常去书店,也算是小大人了,并且常买一些大人们都不敢碰的比较艰深的书籍,让他们很惊奇,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在那个服务态度普遍低下的时代,他们慢慢开始对我“恩赐”一点比较和蔼可亲的表情。

  那时的书按理说不算贵,但一两块钱对我来说也是沉重的负担。为了从牙缝里省出一点钱,星期六我曾经从学校徒步到老家,星期日上学时又瞒着父母,到沿途中另一个镇的姐姐家中要来一些米,这样就可以省些钱。有时也跑到中学边上的一个表姐家去混一两顿饭,又可以省一点钱。学校食堂五分钱的冷豆腐沾酱油,也可以骗下两顿的饭。后来和当地的几位女同学关系密切起来,到她们家混饭吃更是常事。

  1987或1988年左右,我在这个新华书店买了一本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作家出版社的“作家参考丛书”,韩少功翻译的。买来后,迫不急待地在课堂上看了起来,背后一位平时有点男子气的女同学很好奇,问:“啥书啥书啊这样好看?让我看看。”我拿给她,她在我翻开的页码上读下去,读了两分钟就红着脸还给我,说:“真流氓。”惹得我哈哈大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涉性的文字,放现在屁也不是,但在那个年代,老古板的人可能会把它当黄书。这女同学平时大大咧咧,与班上我要好的一位男同学已有早恋的迹象,但这样的书可能还是第一回读到。

  不要小看了这个山区镇的新华书店,我还记得在这里买到过对于一个中学生来说还很艰深的《萨特研究》之类的书籍。

  很多年过去,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搬家,这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已不知去踪,其它那时买来的书也同样不知去踪,不少我已记不起它们的书名。而那个曾经叽叽喳喳的我心目中的美女店员,经过一场与马站中学某位英语老师的恋爱和分手,精神受到严重的打击,曾经一段时间脱离了正常人的概念。数年后,我堂叔也和她的姐姐离婚了,她却结婚了,但听说婚姻很不幸,最终成了一个幽灵般的人,昔日的美貌如被狂风刮走,人憔悴且忧郁,神情恍恍惚惚。她好象对我还有点印象,好多年后在街上碰到时还会和我打招呼,我却不知与她说什么好,只能徒然感慨世事的无常。

  我在这美好的马站中学,在如圣殿般的新华书店,曾经买到心爱的美好的书,但最终它们被风雨侵袭,消失在时间的长河,正如那美丽而脆弱的女店员的美,被时间和生活打败,只留下一抹残碎的笑容在我青春的记忆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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