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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尾深处的明矾苦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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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5年04月01日 来源:苍南新闻网
 
 

  张耀辉/文 董希泽/摄

  最早的采矾时期,水尾山是矾山有名的明矾采炼点,其他两个是半山窑、福德湾。现在,每每念叨这些土气的地名,朴素,直观,亲切的如同父母呼唤孩子的乳名。

  水尾人物

  清朝乾隆年间(公元1743年前后)某个傍晚时分,从藻溪到赤垟的山高林密的道上,一个年轻汉子汗流满面跋涉了近40里山路,在翻过大岗山,新岭头之后,终于抵达一个当时叫赤垟周边的小山脚。料是天色已晚,这个赶路的汉子便草草地择处地方安顿下来。第二天早起,他沿着杂草丛生的山路继续前行。从山与山之间那些漫山遍野的大面积裸露的矾石矿块前穿过,他仿佛一下子有了想法:我冲着赤垟的“清水珠”而来,这些莫非就是明矾?

  这个倔强的汉子从此便扎住于此,这个被赤垟溪和古溪两条水道交汇的地方,就是水尾。那年,他30光景,藻溪人,系卢氏家谱中有记载的先祖卢元成。

  从乾坤九年(1744)宁波人在上港九担岭建成的第一座明矾冶炼厂开始,同一时期卢氏前辈在水尾安家成业,使水尾从矾山盆地的偏僻一隅进而成为矾山明矾生产的一个沸腾的村落,被时间湮灭的何止是一段苦难更是一段传奇。

  《明史食货志》和民国41年刊成的《平阳县志》记载:赤垟山明矾矿于明朝洪武年间开始开采和提炼。迄今已逾600年采炼明矾历史的矾山(旧称赤垟),鸡笼山和水尾山一直以来都是主采矿区。其中水尾山海拨约582米,在鸡笼山的斜对面,它们中间隔着一条矾山大溪,与古溪交汇处形成的钟潭,石壁上有狮、象等自然景观,是早期矾山十景比较集中的所在。最早的采矾时期,水尾山是矾山有名的明矾采炼点,其他两个是半山窑、福德湾。现在,每每念叨这些土气的地名,朴素,直观,亲切的如同父母呼唤孩子的乳名。

  一个春日上午,我驱车来到这里。新建的232省道硬生生地把一座炮台山削成两半。车子直抵山脚,下车就见一条光滑的石步道,沿着石头路拾级而上,路边随处可以见到一幢幢由矿石和砖块垒砌的老房子,经历了百年的风霜雪雨,更加五彩斑瓓。

  我碰到一位刚从新街买菜回来的阿婆。当我问及昔日明矾村落的情况,老人原本略显呆板沉滞的眼神忽地有种光泽闪现,隐隐有点温润的泪水。

  “做矾苦啊。”老阿婆在走过几幢破旧的石头屋后到了自己的家,他给我倒了一大碗当地茶水。“我老公也是老工人,华阳人,姓洪,我们原来住在枫树湖,说这里(指矾山)矾头势好,有钱赚,可散抗(矾山矾窑工人干活,每月发三次工资,统称“散抗”),我们就来这里。可是他没干到50岁就死了。”阿婆介绍,那边上半山的工人也都活不过30-40岁。这里的工人多死于矽肺。他老伴是采矾石打干眼的(以前的开矿工艺干式打眼,粉尘极多),一天到晚干活,一回家全身都像撒了白灰似的,四五十岁的男人看起来就像七八十岁老人,“平时要坐直睡,死的样子也很难看”。

  矿史有记,建国初期,矾矿工人在生产条件恶劣,设备落后的情况下坚持生产,为国家矿山建设有上千位职工在青壮年就因为矽肺而死亡,至今还有80多位长期住院治疗。

  84岁的蔡阿婆说着说着不由得眼泪掉下来,“矾头势坏的时候,卖女典妻,饿死人也常有。我老公去世时,我们已经有3女4男。”在我离开她时,她从一只老旧的柜子里掏出了现在的全家福和老洪的党员证,“现在,我身体蛮好,政府也好,发我抚恤金,也算够用。子孙‘大班’,在外打工,也常回来看我。”

  那天残淡的春阳照在老阿婆皱纹和白发上,也照着随处可见的残破门台和颓废墙壁。三三两两的老妇围坐一起,偶尔聊上几句,时光和山风无力的轻轻吹过。

  看着这些静坐着无语的阿婆,我不忍再问什么。想都能想到,不到中年就丧夫的这些女人,以自己弱势的肩膀硬生生地撑起这上多老,下有七、八个孩子的大家,该是水尾矿区永不倒下的一片牌坊,一群丰碑。水尾一路风雨一路歌。

  矾路号歌

  在先人最早定居水尾的燕子窝老址,我特地采访了对水尾村明矾生产史如数家珍的卢成国先生。卢先生今年72岁,挑过矾石,当过工人,矾山第一任自来水厂厂长。

  按《卢氏家谱》记载,矾山卢氏先祖卢元成在水尾创业成家,配本地深洋国学生曾朝光公姊名爱生为妻,生六房为第五世,尔后繁衍儿孙无数,渐成水尾主姓,如今有七、八世,后代人丁多有参与明矾开采治炼,世代繁荣。

  卢成国老人印象依然深晰的水尾炼矾窖多是路边窑,有石罐仔窖,茶山宫窖,坑门窑、顶沟田,后沟田,水尾新窖等六个,其主人有郑、朱等姓合资,但多有卢氏参与。鼎盛时工人达千人。早年明矾采炼,挖掘“黄土头”,“烧火龙”开采,手工凿眼,黑色火药爆破采矿等,不仅艰辛,而且危险。明矾生产过程中,先要叠石,工人2至3人,操动重约100公斤,长约5米的木制奖状挑棒,将矿石和本紫,逐一推入窖腹,堆叠于斜坡一侧,如墙状。二是煅烧,叠完石,司火工持5米长木把铁叉,不断向窖内架柴草煅烧,使其高达约600℃,火焰经石层缝隙迂回选出,使所有矿石得到煅烧。三是扒石,扒石工2人,各执约5米的木柄铁耙,自窖腹将煅炼好的矾石扒出灶口,每次约操作4至5小时……其后的风化、溶解和结晶等等这些烦累的劳作过程,拼的是矿工的体力和毅力,也拼技艺和意志。我在另一位热心的老矿工孔令雄先生的《矾都古老采矿及炼矾工艺连环画》中得以一一见证,不由得让人感慨历代矿工炙肤皲足的苦难的坚守和筚路蓝缕的艰辛的创造。

  直到1956年矿区社会主义改造,正式宣布“厂矿联合公司”之前,水尾山的开采和冶炼都是工人手脚并用,努筋拔力,用命用心。水尾大坑头山的一处名叫“水洞”的露天采矿场地,在山坡地上的羊肠小道,人力挑担百余斤矿石。也经常有重达数吨的明矾石,经过工人的肩挑手推,从山上到山下,从山坡到煅烧炉,其间是怎样的一路坷坎一路号歌,这完全是人世间的罕事,是苦劳工的传奇,是明矾业的金字塔。

  五十年代中期,水尾工人响应“消灭扁担化”,组织了明矾开采的车子队,这种绞车大部分材料是废旧钢木利用,有100部。1953年“平阳县明矾矿区”成立,明矾样品300吨出口印度尼西亚、新加坡。采矿区集中到岗头尾、水尾山、鸡笼山、溪光四个。新生的共和国火热朝天的生产吸引了一大批来自南宋和江南地区的民工。1958年起,开建三条铁索运输线,分别从陈府爷宫(雪花窟,矾山600年采矿史上第一个通风洞)到(福德湾)石宫;从岗头尾到杉山四门碓;从企龙岗到过(矾山)溪水尾老油库。这边山到那边山,隔着沟壑田坎,工人们在溪谷上空架空拉建钢缆,重车划过谷,轻车荡过山,全矿有这样的索道20余付,总长近5000米。1960年,随着312平硐的打通和次年炼矾三车间的建成投产,U型铁斗矿车和铁轨的铺设,逐渐形成了矾矿第一车间(福德湾)、第二车间(西坑)、第三车间(新建)、第四车间(水尾)和后来的第五车间(综合炼矾厂)、第六车间(机械车间)和第七车间(溪光炼矾厂)。过去由水尾山供应明矾矿石到第三车间的历史就此划上句号。60年代末70年代初在水尾,知青,茶场,上山下乡,一个同样值得记忆和纪念的历史又风生水起。想到我在矾山的矾都博物馆和矿石馆都看过一副题为《软锤号歌》的采矿石打干眼的摄影照片。只要一想,我的心就会随着矿工的软捶一下一下清晰的跳荡,扑——扑,扑——扑,我听见那像歌唱,在沐雨栉风的炼矾路上,一群粗狂的汉子最刚强的呼喊,最温柔的呢喃。

  小街咏叹

  与山那边的福德湾一起升腾起茂盛的矾烟,在农耕时代,那束工业文明的微光照在水尾,该是一番动人的光景。

  与水尾工人通婚的大多来自福鼎前岐、马站沿浦和周边漂亮的女子。早晨,这条不足百米长的老街率先到是从福鼎凤桐和桥墩五凤来的挑柴人,每天都不下几十人。柴片一到,挑柴人沿街一摞,端起街路边的大碗茶一饮而尽,稍后自然有窑主接货付现。不一会儿,由藻溪走挑矾古道,“楮脚”戳着石头地,肩挑着上百斤矾石的挑矾工,一帮又一帮,来来又去去,贩盐的来自马站沿浦,卖糖的多是平阳那边,挑甘蔗的是福鼎西宅一带挑海鲜的多从福鼎前歧来,不少在此都有亲戚。农闲时节,来自灵溪渡龙的农人常来帮工(推矿车)。南宋来的,江南一带来的在此打工后多转为工人。每天人来客往,老街又如常一样热闹起来,它有南货店、水产摊、点心店,解放后甚至有供销社开的布店。当地人叫它小上海,是矾山三条街道之一(其他两条是福德湾,内街)。那些晚上到的赶第二天的矾挑,都需要在水尾过夜。三三两两结伴住宿。一般房子住着五、六个人,有着稍大点的民房,甚至为为十来个挑客提供住宿。房东收费低廉,一般只收几分(一分能买几节甘蔗),足见水尾矿工人家的厚道和实诚。

  返家前,我又到了水尾山的百年老街,在不长的街道努力寻找点很长历史中的点滴。山下面竖立着的一排依然冒出矾烟的大烟囱,两条溪交汇处的钟潭蔚蓝的积水交映着矾山上空絮絮白云,溪岸上的水尾宫经声不断。街道两旁鲜艳的花卉活脱脱从石逢里,从田地间绽放,与五彩的石头屋,老民房一起,在春天灿烂无比。我缓慢地转来转去,脚下的每一块石头看着我,像看着一个陌生的客。当地朋友托人送来的明矾,晶莹如钻。他说匆匆忙忙,没能配上底座,叫我自己妥为保存。我会告诉他,矾山是它的胎盘,是它最妥的底座。从黝黑的石洞,从一块矿石出发,走过600多年而抵达,明矾啊,你唱亮了岁月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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