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春风

　　易木

　　早春的清晨，我裹着厚厚的睡衣开窗，迎面一阵暖风徐来，和煦轻柔，吹面不寒，像一声亲切的问候。面对“不速之客”，我一时木讷，等缓过神来，连忙松开紧掖上衣的双手，舒展双臂，把这阵清风拥抱。

　　春风，是你来了么？！

　　你莫非是从线装泛黄的《诗经》里走来，或者是从缀满抑郁的《离骚》中走来，也许是从杏花春雨中走来，抑或从人面桃花的夭夭灼灼中走来，随着唐诗的润泽，携着宋词的缠绵，夹着元曲的哀怨，吹得花团锦簇，吹得柳暗花明，吹得雁阵成排，吹得蝶舞蹁跹，吹得我心苏醒……

　　别猜了，我知道你一定是与春雷相约而来的——昨晚那滚滚吼声隆隆震响，是你向过往的告别，是你向严寒的挑战！你一定是与春雨相携而来的——前夜那密密斜织淅淅流淌，是你润物无声的强大，是你生命力量的坚韧！我知道你一定是与春花相映而来的——沿街那点点红苞朵朵琼脂，是你含蓄的矜持，是你包容的胸襟！

　　我分明听到了你久违的声音，见到了你久盼的身影，赏到了你斑斓的色彩。你真的是哪里也不放过——一路浩浩荡荡、敲锣打鼓而来，极像个可爱而顽皮的孩子，没来由地，到处乱跑乱钻着，角角落落，小草小芽也闹春意。忽地，我想起《浮士德》里的呼喊：“美啊，停下来吧。”

　　室外正东风，室内待着，岂不辜负一片大好春光？！当你来敲门时，我惊喜地站在门后，屏息，凝神谛听。我本想窝居小室，远离红尘，权作哲人之思：只要心里装着整个天地、满满春天，足矣——你知道我，我知晓你。可当你再次来敲门发出邀请时，我终究按奈不住一睹春色的诱惑、一拥春光的冲动，揣一本闲书，走出斗室，向街上踱去，向河滨公园逛去。

　　你的信使肯定是杨柳吧！“牧笛声声吹呀吹，杨花柳絮飞呀飞，春风惹得游人醉……”春寒料峭中，河边的柳，是率先绿的——不管是老树还是新枝，都欣欣然张开了眼，绿芽粉蕾的眼。杨柳随风轻扬，袅袅娜娜，宛若美人翩然起舞。

　　沐着春风，我举着手机拍柳，一旁擦皮鞋的男人走过来，他好奇地问我，拍什么风景呢？我说，拍春风呢。他一脸迷惑，春风也能拍得下来？我笑着让他看我手机上拍下的柳，你没有感到杨柳拂动背后的春风吗？我问他。他看看我手机上的照片，再看看随风起舞的柳枝，惊讶地说，真的呢！身边的诸多熟识，稍一动脑就可由表及理，只是常常被我们忽视。我走了好远，那个男人，依然凝视着那一排杨柳，似有所悟。

　　河堤上，一群孩童满手的灰尘，满脸的汗，不知疲倦地在跑呀跑；几个大一点的女孩子，衣着鲜艳，面若桃花，骑着自行车，听着音乐，走走停停，一头长发，随风飘逸，清新靓丽，青春洋溢。他们一如我，走出斗室，享受春风扑面那种暖暖的感觉。无数新种的幼苗，在自己的方寸间，睁大眼睛，用攒足的力量，垫起脚尖生长，向上，向上——它们深知：错过春天，就不可能参天呀！

　　你铁定是爱的播种者。在公园，一场捐款献爱心的“春风行动”在火热上演。在送“春风”的队伍中，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不在少数。“妙音”捐款500元，“一市民”1000元，“学雷锋”600元，“章某某”200元，“利众”1000元……“一点心意，只为献一份爱，不用留名字了。”“我之前受过别人的资助，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留名的，不留名的，爱与被爱是互相的，也都是幸福的。

　　“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你所到之处，都生机盎然。边走边瞧边想，我在公园择一石凳坐下。映着暖阳，翻着书。一只浅紫的小蝴蝶飞过来，徘徊良久，悄悄歇在我摊开的书页上。一阵风吹来，也赶走了蝴蝶，我不由戏谑：春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这只小小的蝴蝶何故绕过红花绿柳伴我读书？莫非它前世曾金榜题名？抑或与某书生生死相许？

　　又一阵风吹过，两个姑娘的对话打断了我的思绪。一姑娘爱俏，穿得有些单薄，她抱怨说：“冷死了！”另一个姑娘却伸开双臂作飞翔状：“久违的春风啊，亲亲我的脸吧！”不同的心态，折射出不同的处世哲学。我突然想：当生活中遇到不如意的事情，改变一下心态，说不定就柳暗花明。就像此时，当春风吻上我们的脸，春意也会让我们的心变得盎然。

　　大雅春风，有大智大慧。我从诗词的咏叹中，窥到了你包容的心思及丰沛的情感，也平添了自己的积淀——受名家指点，如沐浴春风；师长教诲，称春风化雨；赞诗文生动，乃笔底春风；仕途升迁，谓春风得意；恩泽遍布，谓春风雨露；万象更新之时，言春风浩荡……你知道人间的离别之苦，所以“不遣柳条青”；你是多情之人，善解游子的乡思，所以“一夜吹梦乡”；你总是那么低调，随好雨潜入夜，所以“润物细无声”……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卖苗摊。满摊的树苗，发着新芽，在春风的吹拂下，像是在对我微笑，又仿佛对我说，选我吧选我吧。摊主适时地播放三毛为齐豫写的《梦田》的歌曲：“我们的心中都有一亩田，用它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我冲摊主笑，摊主也冲我笑，说，买苗呀？我指了指一棵桃树苗，一棵李树苗。我提着它们，也提着春风，回家种在小区楼下。是啊，我们要在自己的这亩田里种什么呢？种春风吧。春风是可以种的。写下这样的句子，我心里有小小的自得。

　　一路归来一路叹。春风，你有眼睛吗？有，而且有着艺术家的眼睛。你的双眸深情地凝视着眼下，懂得怎样将山川大地来打扮。你是按摩师吧——原本僵硬的大地，开始活动筋骨了，开始轻松躯体了；你是美术师吧——原来干瘪的枝条，开始染上了色彩，开始涂成翠绿了；你是魔术师吧——原先凝固的坚冰，开始变成流水了，开始荡起涟漪了；你是音乐师吧——原初不语的昆虫，开始化作琴弦了，开始奏响乐曲了……

　　到家，照例收到天气预报——后天，北到东北风7级阵风8-9级，全城将出现大范围的倒春寒天气，平均气温较历史同期偏低2.5℃……天气是这样，人生何尝不是？我想：人的一生，不是每一段都洒满金色阳光的，既会有春风送暖的时刻，也会有春风送寒的光阴，安之若素，冷暖自知。

　　与你的一场室外邀约，使我有了满足的获得感。陷在沙发里，我对“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有了更深的理解。

　　我知道，你一直在问城市，城市含泪：为了GDP，头顶的雾霾，遮望了大好春光、美丽春色。

　　我知道，你一直在问朋友，朋友满脸愁容：为了房子、车子、票子，开启昼夜模式，想不起春风几度。

　　我也知道，你一直不抛弃不放弃，继续努力着，在开往春天的专列上，任性地向所有的人和物发出盛大的邀请，发出梦想集结令——俱往矣，一切的得失与成败！只不过，一切从头再来，我们与你同在！

　　大雅春风知道我们，我们也知晓春风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