碇埠人家

　　□陈汉莉

　　“鱼鳞砌就不呼渡，雁齿排来不问津”。位于碗窑和莒溪之间的溪流上碇埠头，埠头边古石碑上刻有这样的诗句。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一百多年的时光，在斜阳余晖中，与波面光晕陆离的溪流相遇，级级碇步如琴键般横贯两岸，声声清越如琴声般委婉连绵，这是三溪交汇处的山间小村落，在潺潺溪水声中鸡犬相闻，傍溪古街，街石光润如玉照着来来往往的人生。

　　碇步，又称琴桥，这是多么形象的比喻啊！一齿齿的排列在水岸两边，潺潺的溪水，欢快的脚步，如跳跃的音符，律动的音韵，串起一个个日子，连接着过去与现在。

　　这是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在那个年代，在那些日子里，这条溪上没有一座桥，琴桥就横架三溪交汇处的卵石摊上，总是被那些肩头沉沉负重的农家人的草鞋磨得光亮，在休息的当口吧，他们抽着水烟，聊着桑麻，或者半荤半素的话题，总能激起阵阵笑声，和着欢快的水声，激荡这琴弦，声声慢，慢声声。埠头是这些劳作者短暂的栖泊处，在这里他们可以坦然地放下重负，张扬着山民的爽朗个性，等待着歇口气后犁开日子的涟漪，听水声自远处缓缓而来，内心如此平静，一如他们千百年来先辈们的生活，平淡真实，波澜不惊。

　　走近“碇步”，可以看到石齿平整，通常每齿分高低两凳，其高凳可供肩挑者或水位高时踏用，为主道；低凳可容二人并肩同行，相对交会亦可从容会让，为辅道。整列碇步如雁齿排列，高低两行有区别，石质也不同，可见当年在选择碇石时也颇费苦心，高凳用花岗岩，低凳则用青方石，白色和青色，这两种不同石质和色彩，在天地间泛出自然和谐的色调，错落有致，和谐优美，横卧溪上，远远望去，似一排硕长的琴键，线条整齐而又高低跳跃，充满了强烈的节奏感。平日里，人们就在整齐协调的碇齿走过，轻轻的脚步和着潺潺溪流声，如娴熟的琴师弹奏出美妙的音符，在这深邃幽静的山间肆意倾泻而出。这步调与音韵如此娴熟和谐，融入这满山满溪的清新空气中，被人们深深呼吸，从而成为山民生活中，身体内的一个分子，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碇埠人家沿溪而居，傍溪设街。原先，碇埠头两岸都建有街道，当地望族谢氏先祖谢奀做茶叶生意赚了钱，在村内建起了顶广昌和下广昌两座大宅。碇埠头最鼎盛的时候还在街上开起了旅社、饭店、茶叶店等店铺，一时间人来客往，商贾云集，成为这一带繁华的集镇。那时，人们上学，劳作，出行都打这碇步上走，一步一停，一步一让，来来往往的人在这碇步上相遇，不认识的，认识的，都侧身而过，低头间照见自己和近在咫尺的家园，生活如此真实，触手可及。遇到多雨时节，溪水初涨，行人也能循着碇齿安然过河，顽皮的孩童甚至在碇步上比赛闭目踏行，看谁走的快，走的远，踏着水波，循着水声，如踏歌而行的大侠，顿时胸襟开阔，豪情万丈……在那时，迎亲的队伍就打这里过去，迎来嫁往，嬉笑声，祝福声，牵扯着喜悦幸福的目光，由近及远，由远而近，碇步就如风琴的键，在人们的心里，伸缩自如，欢快而又轻盈，溪水哗哗溅起欢乐的音符。在那时，出殡的队伍也从这里过去，一直走到对面的山头，即使是最平凡的山民的葬礼也是他一生最隆重的仪式，唢呐声，锣鼓声，哭喊声，混在一起，凝重而又滞涩，满溪水随着缓缓的步伐低低呜咽……

　　居家的来来往往，远行的回首频望，这琴桥一头维系着安宁祥和，一头牵扯着思念情牵。来来往往的行人去了又来了，浅浅淡淡的日子走了就不回返。到如今那一页的生活，都已被翻了过去。后来，山间溪流重归宁静，时不时有游客的欢快脚步一脚踏上高低的琴键，不经意间轻轻拨动记忆深处的那根弦，于是，山里走出的孩子庆幸还有这碇埠头，还能拥有曾经驻足停步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