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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力量:一座姓罗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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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4年11月13日 来源:苍南新闻网

  记者 叶晔

  顺着一溜羊粪上山

  顺着一溜羊粪上了山,满眼青翠,往下,眼前是一个史前的海。

  我找了一个桌面大小的地方歇歇脚,那里有一块不算小的石头,上面落满了鸟粪、羊粪和枯叶,安放一个甚至两个屁股足够,我擦了一把咸咸的老汗,吸了几口不坏的空气,仔细打量起这个地方来。

  这个地方,三十年前来过,二十年前也来过,现在再来,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样子,路已经消失了,有人说,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如果走的人少了,路是否会自动消失?

  那块大石头对面有个岩头,边上有一棵松树,招风,我安步上前,如同戏子,正要把自己的一声吼吼出来,却听到了一阵跟着一阵细碎的声音,不是羊唤娘的声音,不是风过耳的声音,不是叶落地的声音,不是云朵碰到云朵的声音。没错,山岭上有人踩着细碎的步伐下来了。

  是一个老人在放羊,满山满冈的羊映着满山满冈的青草,没错,羊要放,才能生,羊们多蹦多跳,会跳出一身腱子肉。

  一阵烟味儿醺过来,翕了翕鼻子,竟然是难得的香。

  我走过去,跟老人闲聊,得知老人是山上的人,姓何。罗家山的起源据说跟一户罗姓人家有关,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来到这里安家,后来何、陈、徐等姓人家相继来到这里,因人丁少,似乎还受了排挤,罗家便搬走了,一去无踪。此外还有董李朱林等姓氏,济济三百来人,如今只剩六个人,只剩一座姓罗的山。

  老人已经很老,样子却很轻松,“这些羊都不用看,满山走,天黑了,自己会找路回来。”老人甩着羊鞭子东一下西一下,完全不管那些羊,羊们走不出他的手掌心。“以前我们罗家山的盘菜品种好,个大,下口清脆,味道好。”老人继续说,“只是现在的三户人家,都不种了,就种几个自己吃吃。”

  问,为什么不种?

  答,没销路,路也不好。

  问,你们在山上干什么?

  答,养羊。

  没错,羊要养,要护,它才能给你带来经济利益。一头成羊少则四五十斤,多则七八十斤,可以卖到1500到2000元左右,这个经济账还是要算的。

  老人下山去了,说是要去雾城,问他干什么?他只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没事,就去看看。他没有去招呼那些羊,走了。我看到了一个后脑勺,再一抬头,帽子差点掉下来,山似乎比天还高。

  我慢悠悠地数着脊岭上的一颗颗羊粪,想起自己虚度过的光阴,有些悲秋。

  在废墟上回忆童年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枯枝和杂草上去,惟恐惊动了什么。

  外公外婆目前住在马站,老房子却已经倒塌了,8年前,二舅舅死于一场超级台风,去看过,一片残垣断壁,这一次,已经看不出房子的样子了,只有草,疯长的草,疯响的风,一只硕大的老鼠不知从哪钻出来,打量我这个不速之客。我的脑海闪烁了黑白胶卷,那些镜头,如此不舍,却又如此无奈。四十年前,上山,是父亲骑着上去,一边含着糖,一边哼着曲;三十年前,上山,外婆会在满锅番薯汤里倒扣一碗糯米饭,番薯里那些糖份渗透到糯米饭里,那个甜,那个香——我只记得大我三岁的小阿姨瞪着青绿的眼珠子,卷着舌头,咽着口水……现在,我在那些墙角,竹林里寻找印记,小伙伴们都不见了。还有我的三个舅舅,我清楚地记得,他们下海,后半夜,天裹着寒风,他们已经吆喝着起来,打着手电筒,扛着网绳下山去,山下是一个史前的大海啊,海里来,海里去,他们总能满载而归,而我也总能吃到最好的虾螓鳗鳖。还记得有一次,上初中了,暑假里,我跟着小舅舅去放牛,别的小伙伴是骑牛上山,我拉着,舍不得骑,外公就一直夸我乖,可惜那一次,我放牛把牛放丢了,害得外公和几个舅舅满山满岗地找到天黑,才找到。后来一个算命先生一语道破,他说,“东摇摇,西晃晃,书包找不着。”没错,我一直是这样的人,做事不认真,心不在点上,现在,儿子已经很好地继承这一性格。这是基因啊!

  在舅舅墓前与表哥聊天

  在二舅舅墓前鞠躬缅怀,音容笑貌,还在,似乎他已经迈过了49岁本命年的那个坎。打了一个电话给渔寮学校校长潘孝正,问他要来吗?他说,忙,只清明才上山祭祖。在墓前傻坐,这时,一个亲切的声音叫了我的小名,竟然是我的远房表哥。

  远房表哥在渔寮社区上班,年愈五十,说话客套,条理清晰,用闽南语说是“有板数”。我外公姓陈,远房表哥姓徐,是东拉西扯的表亲——一个村也就那几百人,虽然不同姓,但同饮一井水,同顶一片天,通过婚配,表来表去,哪一个不是亲人?至少,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性格。

  远房表哥是开电动车上山的,那条十几年前修的盘山公路,旋螺丝一样让人心怵,坑洼极厉害,技术好的还能顶上去。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

  看什么?

  看山看人。

  山还在,人没几个了。远房表哥的根在这里,眼界却是外面的,对我这个文化人的行为表示了宽容和理解,这让我十分欣喜,于是,我们聊了起来。

  通过远房表哥的介绍,罗家山终于有一件颇让人兴奋的事了,据说是马站霞峰那边的人,要在村里建一个滑翔基地。远房表哥的眼角眉梢洋溢着激奋,我看出来了,这个老实巴交、一辈子走在山路上的政府工作人员,似乎正在进行着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消息下来后,我们经过确认,已经向原住民发出通知,这第一个事就是要修路。”

  是啊,修路是个大事,资金有眉目了吗?

  听说资金上要向省财政申请,不过我们已经让大家集资,有20万了。

  他们都分散在哪里?

  基本上在灵溪,马站也有一部分。

  都干什么?

  打工吧。远房表哥抬头看山,淡淡地说,能走出去就不错了。

  我问,有当老板的吗?

  很少。

  这次他们都愿意捐吗?

  有一个退休干部,把自己的多年积蓄都捐出来了。远房表哥颇有得意地说,你知道有多少吗?

  多少?

  十万。远房表哥说,老人说,他一定不让自己的村庄消失掉。

  离开罗家山前,远房表哥说了一句,“目前,罗家山还没有从苍南县行政版图上划去,但是下一次呢,某一天,新版的苍南地图出来,还有罗家山这个名字吗?”

  我只能这样劝慰,“一个村落的形成,它不是偶然,它的存在是必然的,它必然还要存在几百几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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