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历史 一种误读

■萧耘春

十九世纪已划上句号，二十世纪悄然来临。就在这一年，平阳县（含今苍南）出现了神拳会。它轰的一下燃烧起来，刹那间又灰飞烟灭。既没有留下战斗遗址供人徘徊凭吊，也没有壮烈的故事被后人传说，只有当时担任团防局副董的刘绍宽，20余年后在他纂修《平阳县志》上抹上很轻蔑的几行。又经过半个多世纪，关心地方史的人们才重新提起，运用习见的方法，去研究，去描画。特别是神拳会头领之一的陈章氏，因为是个女的，更引起人们的兴趣，不免使用了浓墨重彩。

我出生于江南一个渔村，年青时屡屡登上一峰突兀的云台山绝顶，北望江南：东濒海，北鳌江，西横阳支江，西南与江南一带连绵的群山，中间是一片水网平原，形成一个很完整的地域。东望则天风海涛，动人心魄。当我将要过完中年，再一次登上云台山眺望时，忽地酸溜溜起来，居然发了思古之幽情。

光绪二十六年五月，古鳌头附近郑家墩人喜欢使拳弄棒的金宗财，联合白沙第七河圆通教主陈有理妻陈章氏、景雪和尚等，以“除灭洋教”为号召，成立神拳会，遥遥呼应北方的义和团。神拳会还散发双龙票布，会众迅速发展到江南。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圆通教当时还是秘密的民间宗教，所谓票布是典型的帮会组织的联络信号。

此事立即震动了江南士绅，很快就以“江南自卫”为名，筹办了团防局。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他们第一次会议的地点是宜山杨公祠，杨公者何许人也，他就是杨愚楼的父亲杨配籛。咸丰十一年金钱会在钱仓起义，很快就席卷温州，围攻瑞安城，且波及闽东。仅一江之隔的江南巨绅杨配籛，便以自卫江南为名，组织团练，以江为堑，金钱会始终未能进入。如果我们有兴趣把地方史再倒翻若干页，元至正十五年（1355），闽括反元队伍从分水关进入平阳，便有郭嗼率领民团，防守江南。

从六月十一日江南团防局分发各都通知单看来，总董杨愚楼、副董陈筱垞、夏仲甫、黄源初、刘次饶，分董各都有一人到四五人不等。这些头头脑脑有杨、陈、黄、王、林、刘、李、张、郑、方、章等姓，基本上包括了江南所有大姓。这些总董分董们都是诸大姓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时还有一个插曲，江南著名拳师陈庆铎，有徒子徒孙数千人，神拳会要拉他，团防局要利用他。作为有名的拳师，他必须具备勇决果敢的性格，处此两难之际，他的脑子却不管用了，就用最古老的决疑方式，卜于神前，结果是 “从团防局大吉”。

投机并非商人的专利，一些官僚也精通此道。温州知府启续，知道西太后正利用义和团，他于十四日亲到平阳，诡称奉督抚命令来招抚神拳。于是拳民乘机捣毁教堂和教民房屋。但启续的意见没有得到平阳县士绅的支持。最终他得到的是撤职处分。

十五日，金宗财与瑞安拳首许阿雷（大学者孙诒让在给友人信中称之为阿戾）联合祭旗。县城戒严。

同日，团防局要江南每个田主给佃户减去每亩秋租五方谷。

两种力量好像是一母所生的孪生兄弟，马上就要在江南这片土地上进行殊死较量。

十七日拳民二百余人自古鳌头至钱库，江南拳民因受宗族压力，无一响应。都司蓝蔚廷率兵勇会合江南民团分道包围，如雷的呐喊声，溃败奔逃的噪杂声，一时响起，拳民一败涂地。拳首陈章氏、景雪等相继被捕。七月十五日，金宗财被捕杀害。神拳会从一开始便落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尴尬处境，至此犹如一曲不动听的音乐，戛然而止。

历史老人像个顽童，最爱和人们开玩笑。这时大多数人满脑子还是地域宗族、天神、菩萨，而维新思想，只存在于极为少数人的脑中。具有讽刺意味的这少数人，在镇压神拳的人中便有两位。作为副董的黄源初，他在三年前就在温州上海办起我国第一家《算学报》。副董刘绍宽，于4年后东渡日本，考察教育。5年后他担任温州府学堂的监督。为了有助于揭开历史奥秘，这里不妨再提一位，他是国民党元老黄良人黄实，这时刚好20岁，年后，他在日本东京加入同盟会。

再过不到半个世纪，1944年，江南又爆发了大刀会。当他们身佩灵符，口中念念有词，自以为刀枪不入，手执大刀向国民党军队冲杀时，只过一年，广岛升起了蘑菇云。大刀会众完全没有考虑，就在他们身旁，即有一个进步的党派在奋斗，已近二十年。

大刀会与神拳会固然是风马牛不相及，但细心的读者或许能会心一笑，这并非我这个读书人的一点鼓噪。